此時的朱雀大街如繁星般閃爍。
陣紋宛如太古的圖騰,烙印在為鴻蒙天庭神靈拉運戰車的雷澤氏巨人的身上。
這是一處精心布置的陷阱。
如今獵物已至,獵人就位,觀眾到場。
它便要囚住那隻惡狼一身的野性,拔掉尖牙,斬斷利爪。
某處閃爍陣紋的窗扉不知何時起,被何人輕輕推開了一條縫隙。
其中露出了兩雙眼睛。
一上一下。
皆目不轉睛的盯著外麵的情形。
“趙戎,你好重,壓痛我了。”
“你怎麼屁事這麼多?”
“那你來下麵,我在上麵。”
“……現在舒服些了嗎?”
“嗯,好些了……趙戎,是什麼東西?硌的我疼~”
“噓,彆說話了。”
趙戎無奈的將腰間剛剛抵著蘇小小背的文劍的劍柄拿開,但他的眼睛依舊一眨不眨的盯著外麵的情形,盯著大街中央,那道孤狼般的身影。
此時,房內,他和蘇小小都擠在窗前,透過細縫,觀察外麵。
他彎腰前傾,因為身下有個蹲著的小狐妖……
此前,他們離開薄雲山莊後,一路尾隨柳三變來到了這兒,目睹了不久前發生的一切。
忽然,趙戎直起身子,皺眉,轉頭盯著一旁茶幾上盛滿涼茶的茶杯。
水麵無聲的蕩漾波瀾。
趙戎閉目。
感受到了。
閣樓在震顫,不對,是大地在震顫!
咚,咚,咚,咚,咚……
朱雀大街的街口。
黑袍老者低聲與秦佶言語了幾句。
後者聞言,笑喘著氣點了點頭,朝後方看了眼。
隨後二人退至街邊,讓出了路口。
咚,咚咚,咚咚咚!
遠方傳來的聲音越來越近。
街上的桌椅碗凳微微顫動。
仿佛有某個未知的巨獸正在奔襲而來。
咚咚咚————!
近了,近了,近了!
目光猛地越過街口,遠方出現了一條橫線。
一條漆黑的橫線。
那是……鐵騎!
不多時。
他們便已出現在眼前。
這是一道“鋼鐵洪流”。
分為十支方陣,沿街依次前後排列,每一百鐵騎成一方陣,方陣猶如三角狀,最前方當麵三騎。
此時街儘頭處有九支鐵騎方陣勒馬停步,保持距離在原地等待。
而當頭一百黑騎卻馬蹄不停。
宛若一把尖刀。
筆直而入。
“嗚————”
蒼茫的號角聲響起。
這是……衝鋒!
下一秒。
若置身朱雀大街之內。
便能感到鋪天蓋地的馬蹄聲迎麵而來,宛若狂暴的大海掀起毀天滅地的海浪。
一望無際!一往無前!
轉瞬便能淹沒空曠的朱雀大街。
粉碎敢阻擋它的一切,扭曲但敢螳臂當車的弱小生靈。
海嘯在奔騰。
大地在顫栗。
此刻,大街中央,一個寂寥身影,垂手獨立。
他目光直視排山倒海而來的黑色鋼鐵洪流。
表情平靜,雙目血紅。
沉默三息。
血目漢子動了。
他右手握拳在前,擺出一個古樸拳樁。
這是《負山帙》中的起手式——拈肘勢!
赳赳武夫的澎湃氣勢宛若大日當空從他身上噴薄而出!
麵對鋼鐵洪浪。
他是血肉之軀,亦是氣血浩瀚的六品武夫!
身旁四麵八方的桌凳器物皆顫栗著後退。
而他,死戰,不退!
一霎那。
他動了。
一步。
兩步。
三步。
所過之處。
花崗石地板化為齏粉。
血目漢子向著鋼鐵洪流迎頭衝鋒!
左邊是不計其數的黑色鐵甲,默然無聲。
右邊是孤身迎上的九尺肉軀,亦是無言。
下一秒。
二者。
相遇了。
時間好像慢了下來。
像一台無聲的默劇,在緩緩上演。
冰冷的黑甲扭曲碎裂,刀矛馬槊斷裂飛濺。
當頭三騎鐵甲如琉璃鏡麵般破碎。
隨即。
九尺肉軀撞入鋼鐵洪流之中。
淹沒。
下一刻。
血目漢子一拳砸出。
瞬間。
數不清的“琉璃鏡麵的碎片”飛起。
露出了淹沒在其中的血目漢子。
隨即。
又被淹沒。
下一刻。
又被一拳粉碎。
血肉橫飛,碎甲炸裂。
一次一次淹沒。
一拳一拳砸出。
周而複始。
————
剛剛通過手中黑木令牌,下達了指令的李士達,輕笑背手,投目窗外,等著即將上演的好戲到來。
當看見那道鋼鐵洪流與那一個孤獨身影撞在一起,李士達眯了眯眼,就像是在默默欣賞一幅傑作。
那位年老陣師乃是郎溪秦家花大價錢供養的供奉。
在他之前得知柳三變會來狙擊秦佶後,便托老陣師連夜前來布置陣法。
如今已經困住了獵物。
這個柳三變短時間難以破開此陣逃去,便隻能麵對迎麵而來的大魏禁軍鐵騎,這可是剛剛從邊關沙場調回禁軍換防的鐵騎。
正是殺氣與氣勢最巔峰的時期。
即使這個柳三變能戳穿這些鐵騎,來到秦佶麵前,但隻要此陣不破,亦是會像剛剛那樣讓秦佶傳送逃走。
嗬,這武夫已經插翅難逃了,先用鐵騎消磨下他的精神氣,等他氣血枯竭有衰敗之勢,就是他亡命之時。
一番算計和後手,李士達又心算了兩遍,之後輕吐一口氣,悠悠偏頭,看了看身旁那個幾日前來找他遞上“投名狀”的江湖豪俠。
李士達輕笑道:“高莊主是從哪聽說老師要整頓大魏江湖的?”
高義微微一驚,隻是下一秒便轉頭一臉茫然,驚奇道:“秦相國要整頓大魏江湖?李先生所言可是真的?”
李士達笑容玩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高莊主這次功勞不小,不僅為老師的愛子除去了一個危險的隱患,還讓我們收獲了一副中品武夫的肉身,嗯,此番事了,我幫你在老師麵前說幾句……”
高義急忙道:“李先生,此事高某本就義不容辭,哪裡有想討要功勞的想法,秦相國為國為民,高某深知俠之大義,定然唯秦相國馬首是瞻……”
高義抬頭看了眼含笑的李士達,“也唯李先生馬首是瞻!”
李士達點了點頭,隨意望向窗外,忽然,他臉色微變,沉聲道:
“你不是說這個柳三變是七品武夫嗎?這何止是七品?”
目的達成,剛剛心裡安定下來的高義這回是真的一驚,他皺眉看向窗外。
隻見朱雀大街上,那個孤身鑿陣的血目漢子,已經洞穿七隻鐵騎方陣,如今正在第八隻方陣之中,拳腳大開大合,氣勢沒有絲毫遞減,精神氣也無任何衰落的趨勢。
高義咬牙,這不是七品武夫,他很確定,因為他就是個七品武夫,此前一直藏拙,對外宣稱八品。
若是他身處街上,隻身破陣,估計到第六個方陣就已經短暫換氣,氣勢開始下墜了。
所以說,他那個“好兄弟”之前剛回來與他見麵之時,就已經有了戒心,對他留了一手?
高義抿嘴,鼻翼顫動,心中大恨,之前殘餘的一點對某人的愧疚已經消失的一乾二淨。
若是因為這個差錯,導致李先生的謀劃失敗,那他不僅會與武林共主的位置失之交臂,還可能被反過來清算!
李士達收斂表情,淡淡開口:
“廢物。”
高義低頭,沉默不語。
不久。
李士達注視著視野中已經鑿穿九隻方陣,正淹沒在最後一道方陣中的身影。
他下巴微微一揚,“沒關係,六品武夫的肉身,挺好的。”
————
血。
周圍全是血。
鋪天蓋地的血。
在這片血肉與黑甲鋪就的地麵上。
一個身體已經與這片血色融為一體的血目男子,緩緩走出,離那處秦佶所在的街口,越來越近。
他手裡擰著最後一個還能站立起來的鐵騎的人頭,將它輕輕拋到了不遠處黑袍老者和秦佶的跟前。
秦佶身體微微一顫,臉色的笑容僵住。
他移步到黑袍老者身後,見血目男子一直看著他,他麵色狠曆,眼睛也死死盯著血目男子,嘴裡大喊:
“李士達,不用活捉了,給我趕緊弄死他,彆他娘的磨磨唧唧了!”
血目男子一步步的向前靠近。
黑袍老者此時一手抓住一枚較小的黑木令牌,一手端著布陣羅盤。
那枚比李士達腰間令牌較小的黑木令牌上,一道水波流動。
黑袍老者渾濁的眼睛微微抬起,放下令牌,手裡掐起法決,按照剛剛收到的指令,啟動法陣。
血目男子走到距離秦佶十米處,突然停步。
他悍然出拳,砸向身前的靈氣屏障,周圍一陣符文狂閃。
一拳不行,就再一拳!
朱雀大街上各處陣紋被這一波接一波的撞擊刺激的瘋狂閃爍。
黑袍老者目光一凝,手中羅盤微微顫抖。
隻是下一刻,隨著他捏出最後一道法決,整個覆蓋了朱雀大街的法陣頓時所有符文頓時光芒大亮。
血目男子忽然動作慢了下來,腰背微微一垮,不過下一刻,便被他強行挺直。
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重力……是這座法陣!
這股重力越來越重,越來越重,仿佛有一座不斷壯大的山蠻壓在背上!
血目男子嘴唇緊抿,下一刻拳頭如同暴風雨般朝靈氣屏障直瀉,如蓬勃大雨。
乘著這股重力還未到達他難以接受的程度。
黑袍老者手中羅盤開始瘋狂顫動,甚至冒出紅光,但他卻眼睛緊緊盯著十米之遙的血目男子。
似乎是在比拚誰先堅持不住。
不過。
僵持之間。
忽然。
血目男子猛地回身。
千鈞一發之際。
接住了身後一人遞來的一拳。
那是奔向他後心口的一拳!
仔細一看,身後是一個表情木訥的漢子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後。
木訥漢子一身隨從裝的打扮。
此前竟然是一直隱藏在秦佶的隨從之中。
之前秦佶被傳送到街口,那夥隨從便被留在了街上,緊接著大魏鐵騎奔襲,那夥隨從便驚慌失措的縮在了街角,血目漢子便也沒有理會。
沒想到其中還藏著一個後手。
“砰!”
“砰!”
短暫對視之後,兩個漢子,亦是兩個武夫沒有絲毫言語,立馬出拳。
兩人身上爆發出滔天血氣,一拳一腿勢大力沉!
仔細一看,麵對一個氣勢昂揚的六品武夫,木訥漢子絲毫不落下風,定也是六品無疑。
兩個能夠陸搏異獸,入水擒蛟的六品武夫,凶猛的衝撞、纏綿在一起。
赳赳武夫,不靠外力,身體任何一處皆是武器,拳拳腳腳皆是殺招。
二人難解難分!
局勢逐漸焦灼。
隻是某一刻,血目漢子肩膀微微一垮,被木訥漢子抓住時機,一腳將其踹飛,撞擊屏障再次彈回。
血目漢子深吸一口氣,穩住身形,蓄力前奔。
二人再次撞擊到一起。
可是。
在法陣的威壓下,血目漢子的被附加的重力越來越重!
在二人纏鬥之中逐漸不支。
開始被動應招。
一次次的被撞飛,身軀又在如山般的重力下,猛墜大地!
血目男子身上全是鮮血。
彆人的和他自己的混在一起,血氣彌漫,目光慢慢模糊。
“六品武夫又如何,在一千鐵騎,四靈法陣,同品武夫的輪番‘伺候’下,不還是隻有死路一條。”
李士達眯眼道。
高義在一旁冷冷看著街上情形,聞言點了點頭,語氣欽佩道:“還是李先生算無遺策,最開始就料到了最糟糕的情況。”
李士達輕輕一笑。
某處閣樓的客房內。
蘇小小瞧見街上那個渾身沐浴在血中,搖搖欲墜的身影,小臉煞白,睫毛顫動。
特彆是在看到柳三變再一次被木訥漢子一腳踹頭擊飛,又狠狠落地之後。
小狐妖閉眼偏頭,“趙戎,你快想個辦法,叫他彆打了,趕緊跑,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趙戎沒有說話。
他抿嘴,透過那道窄窄的窗縫。
靜靜看著。
街上,兩個六品武夫的戰鬥,形勢已經開始一邊倒。
血目漢子一次次的被撞飛,再搖搖欲墜的艱難站起,隻是下一刻木訥漢子便轉瞬即逝,不給他任何喘氣之機,他便又朝某個方向撞飛。
某一刻,木訥漢子停了停,微微皺眉,這其實是一場不對等的戰鬥,而對麵又是一個讓他覺得應當尊敬的對手,若是平時,依他的性情,絕不會再打下去。
但是,他欠郎溪秦家一個很大的人情,必須還清。
他眉頭舒展不再猶豫,遞出了一道精氣神都在巔峰的一拳。
“砰——!”
血目漢子被擊中太陽穴,身體橫飛,朝靈氣屏障外的秦佶那個方向飛去,又撞到了無形的靈氣屏障,猛然墜地。
身體一動不動。
木訥漢子站立原地靜等片刻,見血目漢子還是沒有動彈,他保持警惕的向前走去,來到血目漢子身前三米處。
“哈哈哈哈哈,死了,這廢物終於死了!”
屏障外,秦佶大笑著向前走去。
他身旁的黑袍老者見狀皺眉,不過看了眼自己鋪下的靈氣屏障,便也不再勸阻,但還是貼身跟了過去,以防萬一。
木訥漢子看了眼屏障外慢慢靠近的秦佶,沒有說什麼,他用腳挑起一根長矛,右手抓住,輕輕戳了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閉著眼的血目漢子。
木訥漢子見其沒有動靜,還是沒有蹲下靠近,而是用長矛開始跳開地上死人的衣物,開始仔細檢查一番。
不管是山上修行還是行走江湖,謹慎些永遠沒錯。
秦佶一邊扇風,一邊腳步外八字的渡到了屏障前,嘖嘖兩聲,蹲下,相距三米,隔著屏障,笑著歪頭打量那個埋頭在地上的死人。
“就這啊?你這點本事就想要本公子的頭?哈哈哈哈,來啊來啊,你起來啊,就在這,你這廢物來取啊!切~”
木訥漢子聞言微微抿嘴,不過也沒說什麼,他將長矛矛尖探入地上死去的血目漢子的腹部,輕輕一絞,將其腹部的衣物撕扯下。
下一秒。
一幅奇異圖案映入木訥漢子的眼簾。
他的眼瞳微微一縮。
那是……一朵血色五瓣花的圖案,每一個花瓣上都有一張……鬼臉。
木訥漢子全身汗毛炸起!
因為他認得!
它可以讓瀕死武夫燃燒三息氣血!
強行提升一品!
就在木訥漢子一愣神間。
一隻血手不知何時來到了那朵鬼臉五瓣花前。
五根血指沾著粘稠的黑血,輕輕的按在了五張表情各異的鬼臉上。
“哈哈哈,你就和你那老不死的爹一樣廢物……”
秦佶驟然聲音一窒!
因為他嘴裡那個死人的頭忽然抬起來了,露出了一雙……
血目!
一拳。
木訥漢子倒飛。
二拳。
四靈法陣破。
三拳。
黑袍老者死。
一息已過。
四拳。
被某物擋。
秦佶脖上金鎖綻放熾烈金光。
一息再過。
五拳。
金鎖依舊。
血手遞出一指。
《負山帙》紮劍爐。
金鎖碎。
三息已到。
柳三變,死。
秦佶眉心一指。
一粒鮮血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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