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清趁著林文若不在,看向站在對麵人群中的林青玄。
略微等了片刻,那個男子在周圍人不注意之際,側頭看她,對視一秒,微微點頭,隨後移開目光。
藍玉清嘴角一翹,抬頭看了眼高台正中央那張桌案上擺放的一隻紫檀熏香爐,此時台上無人,但香爐中正緩緩飄出幾道扭曲飄渺的青煙。
這焚香是給上台清辯之人安神之用,不過,那與中品靈石等價重的香料中,被她加入了一點其它的東西。
此香對其他人依舊是安神之效,但是對服食過另一種藥的人來說,就是相反的效果了,在香中會慢慢的心神不寧,煩躁不安,緊接著便會恐怖心悸,精神渙散。
紫衣女子瞥了眼百尺外的那個身著簡單儒衫的男子。
她總覺得這個叫趙子瑜的有些眼熟,懷疑在哪見過,不過馬上便又打消了念頭。
對於這種好不容易請來的殺手鐧,林文若怎麼可能放出來讓她看見,應該是之前聽過李世謙和陳宏遠描述他相貌,才產生的熟悉感。
嗬,敢罵貧道是沒人要的臭尼姑?你最好祈禱今天你們輸了後,能夠跑的掉,否則落貧道手上,就算是書院山長的弟子又怎樣?不能死,那就把你弄個半殘。
終於,一陣鐘聲從不遠處傳來,已是巳時四刻。
鐘聲停歇後,全場肅靜,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國君與他身旁二人的身上。
隻是國君、林文若和清淨子都站立原地,沒有動,在等待著什麼。
忽然,某處人群中站起一個手持酒葫蘆,醉眼熏然的老者,撐著一根登山杖,緩緩走出,來到國君身前。
“勞煩六一居士了。”
隻見國君三人對這老者恭敬行禮。
醉酒老者擺了擺手,轉而搖了搖酒葫蘆,飲了口酒。
藍玉清平靜的注視著這一幕。
這個老人是這次被請來的儒道之辯的裁判。
他是終南山最著名的隱士之一,乃是半步元嬰的大修士,但真名不詳,自號六一居士。
傳聞他曾是某個凡俗王朝的皇子,在家國覆滅後,遁入山中,尋仙問道,如今在終南山隱居。
所謂名號由來,是其自言:“吾藏書一百萬卷,集錄金石遺文一萬卷,有劍一柄,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壺。以吾一翁,老於此五物之間,是豈不為六一乎?”
此前,他是終南國公認的清辯第一人,儒道之辯定下後,她和林文若都曾攜重禮,上門求他出山,隻是都被他婉拒。
後來國君親自登門請他做清辯裁判,聽聞是他欠皇族一個人情,於是便施然應許。
“人齊了嗎。”
六一居士問道。
“居士,已經人齊,可以開始了。”
林文若與清淨子皆恭敬道。
六一居士聞言看了眼身前二人,見他們表情決然,便也不勸。
他灌了口酒,嘴裡嘟囔了幾句,轉頭大聲道:
“今日儒道之辯的規則,早已公示,老朽便不再贅述,隻是再問你們二人,勝負賭注分彆為何?要知,此事一旦定下,在現場眾人,終南十萬國人與老朽的見證下,便絕對不能違背。”
老者的聲音傳遍全場,亦與畫麵一起,通過那隻鏡花水月白璃碗傳到滿城百姓麵前。
此言過後,全場肅穆無聲。
清淨子與林文若對視一眼,上前一步,大聲道:“衝虛觀賭上終南國教之位,如果輸了,那自今日起,本觀道士便永不踏足終南國朝堂,決不參與終南國事,另外,太白山下所有的道觀土地,願意儘數交給蘭溪林氏。”
言罷,全場寂靜無聲。
有人暗中感慨,這個林文若竟然能把衝虛觀逼到這種程度,這可是在終南山紮根上千年的衝虛觀啦,終南國還未立國,就在此立觀的存在。
林文若上前一步,麵對當下所有看客,行了一禮,朗聲道:“蘭溪林氏願意賭上在終南國的所有財產土地,祖輩七百來的所有基業皆在其中,若是輸了,我蘭溪林氏摘取‘蘭溪’二字,自終南國遷出,林氏子弟再也不踏入終南國一步!並且……”
此刻被全場注視的頎長儒生表情平靜。
“並且青遲自縊於太白山下。”
他的聲音在說經台回蕩,全場更加肅穆了。
某個紫衣道姑,揚起下巴,嘴唇緊抿,死死盯著那個表情平靜,字文若,名青遲的儒生。
清淨子嘴角一撇。就像你那個不自量力的爹一樣?
不遠處,趙戎眉頭緊鎖,目光迅速從清淨子身上的某物離開,猛地看向林文若。
從剛剛起就一直把注意力全放在好朋友身上,隨著他的目光好奇打量清淨子的小狐妖,此時仰著頭,端詳著被她牽住衣角的男子鎖起的眉頭,娥眉也漸漸蹙起。
六一居士沉默了會,仔細看了眼那個曾在他茅屋前靜立三天,懇請他出山,卻被他婉拒的儒生,點了點頭,以全場可聞的聲音開口道:“雙方是否確認無誤,就是剛剛眾人所聽到的這些賭注,這是最後一次機會,現在商量著更改還來的急。“
清淨子直接道:“居士,貧道確認無誤了。”
說完瞟向一旁的儒生。
林文若點頭開口:“居士,青遲也……”
“慢著!”
有人大聲開口。
打斷了林文若的話。
此時,宛若一湖平水,被投入了巨石,原本靜默無聲的場上,頓時泛起嘈雜的喧鬨聲。
是何人發聲?
場上兩千人隻能循著聲音大概響起的方向去尋找,可是那個方向目標太多了,一時不能確定。
林文若愣愣,他認出了那道阻斷聲的主人,偏頭向左。
“噤聲!”
六一居士清朗的嗓音瞬間傳到在場所有人耳中。
說經台頓時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六一居士見狀,仰頭飲了一口酒,醉眼朦朧的望向那個忽然出聲的普通儒生。
“汝乃何人也。”
趙戎開口道:“在下趙子瑜,是林文若的好友,請老先生稍等。”
言罷,趙戎便向林文若走去,隻是他身後一直牽著他衣角的蘇小小,從剛剛他出聲起就瞪大了眼睛,這時見他似乎要出去冒險,她急得死死拉著趙戎。
隻是趙戎與連人稍多都會害怕的小狐妖不一樣,骨子裡本就有一股狠勁,膽子大,不怯場,從當初渡船上敢當眾“英雄救美”就可以看出來。
此時見好友明明為大家都安排好了退路,結果唯獨沒給他自己準備,偏要來個不成功便成仁,趙戎心急如焚,哪裡是小狐妖拉的住的。
於是,場上便出現了詭異的一幕。
一個俊俏的宛若神仙中人的粉衣公子,死死拉著一個執意要往前走的普通儒生的衣袍,二人拉拉扯扯,你來我往,兩人,四手,在腰間處拽拽回回。
又再現了當初在止水國某處山林的一幕。
場上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尷尬。
在場眾人目光各異的瞧著。
六一居士饒有興趣地看著。
清淨子冷眼旁觀,轉動流珠的拇指突然停下,冷哼一聲。
而目睹這一幕的林文若,則嘴角微微一扯,忍俊不禁。
不愧是你啊,子瑜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