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如鉤,月下高樓,三人密謀。
林文若娓娓道來,言簡義豐。
他的溫潤嗓音隻傳進來了趙戎和陳牧之耳中,一旦飄出樓外,便會被勁風撞碎,消散在夜幕之中。
這場儒道之辯的規則很簡單。
雙方各三人,一人對一人,三場清談,勝場多者獲勝。
每場清談分主客雙方,由主方提出觀點,發表言論,客方進行質疑,也就是所謂的“問難”,由此來反駁對方觀點。
雙方觀點是對立的,或是或非,因此主方選擇了什麼觀點,客方就必須與之相對。
雙方相互就對方的觀點提出質疑,反駁,來論證自己的觀點,直到結束,辯出勝負。
而場上會有秉持公正的裁判,場下更是聚集了十多萬百姓與無數善於清談的終南隱士、名士,因此強詞奪理的狡辯與無賴是沒有用的,眾目睽睽之下,孰強孰弱,誰理盛,誰理虧,一目了然。
至於每場辯論的主客雙方如何安排。
林文若選擇了先發選人的權力,也就是第一場清談,由林文若一方派出一人,主動選擇衝虛觀三人中的一人,進行清談,但林文若一方的這人會是客方,衝虛觀被選之人會是主方,由主方拋出觀點,客方持反麵。
衝虛觀一方則擁有第二場清談的選擇權和第三場清談的主方權。
第二場由他們派出一人,選擇林文若一方的一人進行清談,他們是客方,被選之人是主方。而第三場已經不需要選人,雙方都隻剩下一人,但是以衝虛觀一方為主方,選擇辯論的觀點。
講完規則,林文若左右看了看二人。
陳牧之麵露困惑,羽扇一停,“文若,為何要給衝虛觀兩次主方的權力?僅僅為了我們第一場能自己選人?”
林文若聽完,嘴角一翹,笑而不語。
趙戎之前一直斂目細聽,此時忽然眼皮一抬,右手不再拍欄,看向林文若,“是不是為了田忌賽馬?”
林文若好奇道:“何為田忌賽馬?”
陳牧之也好奇看來。
趙戎略微沉吟,將故事背景大概改了改,給二人細說了一番。
田忌賽馬的故事很容易理解,無非是三場賽馬比賽,以己方的下等馬對付對方的上等馬,以己方的上等馬對付對方的中等馬,以己方的中等馬對付對方的下等馬。從而達到揚長避短的目的,巧奪勝利。
陳牧之看向趙戎的目光一凝,他博覽群書,但這個故事他卻從未聽過,一場簡單的“三局兩勝製”賽馬還能衍生出這種讓人受益匪淺的道理,他不由多看了幾眼趙戎。
但是,它和這次的儒道之辯有何關係,要知道,這次規則可比簡單的賽馬複雜多了。陳牧之仍舊疑惑,不過在看到趙戎與林文若相視而笑的樣子後,他也不便多問,怕顯得自己無知。
這一邊,趙戎剛簡要說完田忌賽馬的故事,林文若就忽的一笑,目光奕奕,“知我者莫若子瑜。”
林文若微微點了點頭,重新組織了下語言,笑道:“咱們也來一場賽馬。”
“目前,已知衝虛觀參加儒道之辯的三人中,二人的身份。一人是國師藍仲道,道號清淨子,他和我一樣必須參加,而清淨子的清談水平如何,在終南國已經不是秘密了,他雖然頗為喜好清談,但在洛京的清談圈子裡屬於中等偏下的水平罷了,且這點我仔細去查過,也收集了他參加的所有清談的手抄稿,可以確定不是障眼法,他確實對我們三人而言,水平一般。”林文若嘴角一彎。
“另一人,名為張洞虛,道號清元子,是清淨子的師兄,據我的人調查,他前些年在外遊曆,之後在南部某小國隱居修行,前幾日剛剛返回衝虛觀。此人原先在終南國時,清談水平倒是很高,之後四處遊曆水平也有提升,但是……”
林文若淡淡一笑,“青遲瀏覽了他在終南國內參加雅會與人清談後,流出的所有手抄稿,無一遺漏,且他在外麵這些年的清談稿子青遲也收集了很多。他的清談風格與玄學長短,青玄了如指掌,定能勝他。”
趙戎眯眼想了想,覺得林文若所言不錯。他前世在大學,頭兩年曾經參加過辯論隊,對類似辯論的清談也有了解,知道若是被人提前了解了清談風格,掌握了語言習慣和知識漏洞,被研究透了,會陷入極為被動的局麵。
而據趙戎了解,林文若本身就擅長明經與清談,被這樣一個對手盯上,確實不幸。
林文若徐徐再道:“至於衝虛觀的第三人,我們暫且不知,是個神秘老者,但現在已經不足為慮了。我們就做最壞的打算,這個老者就是衝虛觀的上等馬,而清元子是中等馬,剩下的清淨子毫無疑問是下等馬。我們就用子瑜所言田忌賽馬的方式去對付他們。”
林文若言罷,停了停,左右對視了下趙戎和陳牧之的眼睛,前者表情平靜,後者徐徐點頭。
林文若鄭重其事道:“我們的安排是,青遲鬥膽,去做這上等馬,至於中等馬……”
林文若目光在身前二人身上遊離。
陳牧之嘴角含笑,輕搖羽扇,麵露期待。
趙戎瞧了瞧慎重其事的林文若,之後偏頭望向遠處天邊那座摩岩石刻。
林文若正了正衣冠,後退一步,向前方某人行了一禮。
“就拜托子瑜兄了!”
這是一個很重的鞠躬禮。
趙戎揚了揚眉。
陳牧之動作一滯,表情很不自然。
據他剛剛所了解的,下等馬的作用就是白給,專門用來碰瓷對麵的上等馬,還是有來無回的那種。
雖然下等馬的作用也很大,甚至是最大的,畢竟和對麵最厲害的上等馬同歸於儘了,但是給人的體驗卻極不好,而且是個人都可以上,畢竟是輸嘛,誰不會呢?
陳牧之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臉上有點掛不住。我堂堂中山國的當世大儒,即使是望闕洲整個北部文壇都有些名氣的那種,現在竟然要當一匹最不重要的工具馬,甚至連上場的機會都可能沒有的那種……
陳牧之心裡很鬱悶,饒是他自認為自己氣度不錯,此刻也有些想拂袖離去,不過,林文若早就料到了他的反應。
林文若表情歉意,抓住了陳牧之的袖子,語氣誠懇,“牧之兄,接下來最重要的任務就靠你了,若是沒有你幫我們拖住對麵的上等馬,我們一定會輸的。蘭溪林氏和中山陳氏世代交好,牧之兄就和青遲的兄長一樣,請一定要幫青遲。”
林文若拍了拍陳牧之的手,“事後,若蘭溪林氏還僥幸留在終南國,青遲必有厚禮相報!”
語罷,林文若再行一禮。
陳牧之見林文若神態確實不似作偽,且他餘光瞟見趙戎正在麵無表情的看向彆處,並沒有嘲笑於他,陳牧之微微歎了口氣,點了點頭,探手去扶,“文若快快請起,何必多禮,為兄又沒有拒絕。”
其實他答應林文若參加這次的儒道之辯,既有兩家的世交之情,也有揚名的想法,他雖然不愛權勢,卻喜愛名氣,若是這次能上場戰勝對手,並且幫蘭溪林氏贏得了最終的勝利,那麼他的名聲定然能傳的周圍數國的山上山下皆知。隻是現在可惜了。
想到這,陳牧之歎息一聲,忍不住又看了眼那個背靠著圍欄,雙手的手肘擱在欄杆上,手臂搭下,偏頭眺望的年輕書生,也不知他是何方神聖,竟然能讓林文若這個思齊書院出身的天之驕子如此看重。
隻是還沒等他多想要不要去和那儒生主動打個招呼,一道話語就隨著晚風飄來,讓他大吃一驚,甚至連林文若都頗為詫異。
“文若,還是讓牧之兄做中等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