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溪林氏的這處莊園,雖然占地極大,卻並沒有趙戎想象的那麼奢華氣派。
而是整齊劃一的內斂低調。
僅有黑、白、灰三色交映。
在煙雨朦朧的山間。
這一片連綿不絕的建築。
遠遠看去是起伏不斷的馬頭牆,交相輝映的黑瓦白牆,影影綽綽的照壁。
還有一座座形如拱門的牌坊。流簷飛脊、鬥拱花翅,梁、柱前後均飾以龍獅鶴鹿等鏤空浮雕。
趙戎下車後駐足觀看了一會,這片牌樓數目驚人,是表彰功勳、科第、德政以及忠孝節義所立的,用於標榜功德。
昭示這個家族七百年來每一位林姓讀書人的品德和功績。
難怪能養出身旁這樣的讀書人。
林文若收斂了常掛臉上的笑意,帶著趙戎參觀了會牌坊,隻是並沒有替他介紹這些先人的事跡,與那上麵一句句評價極高的刻字。
兩位讀書人走走停停,言語極少。
眾人在不遠處等候著,看著高大的牌樓下兩道撐傘的修長身影。
不一會,莊園迎出了一大夥人,皆是管事、家仆,出來迎接主人與貴客。
“子瑜,等會我帶你參觀下寒舍。”林文若嘴角勾起,和趙戎並肩而行,微微側身言語傾述,二人背後尾隨一大夥人,緩步走向莊園內。
“今日下雨不夠儘興,明日若雨停,我帶你在蘭溪好好玩一番。”
趙戎側耳傾聽,聽到這話,他不置可否,沒有去接。
突然,後方一個身著藏青服飾的奴仆小步趕上前來,在二人身後不遠處輕聲稟報:“老爺,秦丞相帶著一眾相公正在海棠廳候著。”
“叫秦老他們等會,我一會去。”林文若頭也不回的隨意吩咐道,停了停,又補充了句。“讓後廚也給他們備好晚上飯菜。”
隨即重新又和趙戎繼續起剛剛聊到的話題。
奴仆收到主子命令後,麵色如常的退下。
並不覺得讓當朝宰相和一眾朝堂大臣登門等候一個從七品的禦史有何不妥。
“文若兄要是有事,可以不用陪小弟的,派個人帶我們去歇腳之處就行了。”趙戎看了眼林文若,認真道。“明天雨停,小弟就啟程告辭,不能再打擾文若兄了。”
“子瑜這是哪裡的話,再這樣我就生氣了。都是一些小事而已,我等會陪你參觀完宅子,再去應付。”林文若佯怒,隨後歎息一聲。
“這段日子,朝堂天天爭吵不休,很煩人,回到家都不給我個清淨。”
趙戎見他如此,便不好再推脫,點了點頭。
趙戎三人各有一間院子休息,林文若帶著三人安頓好後,提出帶他們四處參觀一下。
柳三變和蘇小小都擺手拒絕,前者是知道此間主人這麼熱情肯定不是因為他,因此不去湊熱鬨,並且分開前還叮囑趙戎彆忘了今日的修煉,武夫修行一刻也不能懈怠。
小狐妖則是還在生悶氣,覺得自己的好心被趙戎當作了驢肝肺,小腦殼現在還在疼。
一想到這,小狐妖吸了吸鼻子,瞪了眼又在和林文若“眉來眼去”的趙戎。
趙戎眼睛一瞟,發現了某人的謀逆之心,回瞪她一眼,沒想到小狐妖竟然絲毫不慫,鼓著小臉,眼睛瞪更大了。
趙戎眉頭一挑,這受氣包怎麼膽子越來越大,現在被欺負都開始反抗了。
趙戎搖搖頭沒有多想,把書箱放入自己那間綠柳周垂,奇石峭立的雅致院落,抄著手和林文若一起逛了起來。
“子瑜,你那位小兄弟是位女子吧。”林文若嘴角翹起。
“是個丫頭。”
“光是男子打扮就如此俊美,若是換回女子裝束……”林文若從一枝闖入抄手遊廊的樹枝上,摘下一朵木槿,輕輕揉散,撒入道旁的池塘中,泛起微瀾,轉頭豔羨道:“子瑜豔福不淺啊。”
“彆瞎說,沒你想的那樣,她就一笨丫頭,傻乎乎的,隨便一人兩語三言就能把她騙的暈暈眩眩,找不著北。以後誰要是攤上她,那不得天天看著,日夜操勞。”
林文若當作沒聽到,微微一歎:“難不成詩文做的好的男子都這麼受歡迎?以前在書院也是,退之精通詩詞一道,很受女子青睞,又討師長喜愛,讓我等一乾同窗很是眼紅。”
“如今子瑜又是這般,吸引佳人倒貼,真是羨煞我等旁人。”
趙戎睜大眼睛。“好你個林文若,若不是我聽人說你納了十幾房美妾,我還真信了你的邪,竟然捉弄起我來了。”
雖然不知道他嘴中的退之是誰,但意思趙戎還是能聽出來的。
“他們是怎麼說我的?”林文若眨了眨眼。
“他們說你是色中餓鬼,納這麼多美妾,天天換一個,夜夜當新郎。”
“子瑜怎麼看。”
“他們閒扯淡。”
“還是子瑜知我。”
“明明是大被同眠。”
“……”
二人一路閒遊,路過玲瓏精致的亭台樓閣,穿過清幽秀麗的池館水廊,來到了林文若的書房。
書房名曰,有為齋。
位於一處幽靜園林之中,占地極大,房內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
那一邊設著鬥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西牆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煙雨圖》,左右則掛著一副對聯。
“行修而名立,理得則心安。”
最後占地最多的,是一架架藏書,幾乎占滿了書房的一半。
“家裡倒是有一點終南靈物、奇珍異寶,但這對我輩儒生來說太俗氣了,還是帶子瑜來賞玩高雅之物。”
書房內各色文房清貢更是讓趙戎眼花繚亂。
林文若輕笑一聲,取出珍藏的名人字畫、古籍善本給趙戎評鑒,趙戎看的津津有味。
二人誌趣相投,便也不覺乏味,時間匆匆而過,一轉眼已是黃昏時分,但因為是雨天,顯得天色黑暗,但林府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趙戎與林文若告彆,以旅途勞累為由,謝絕了林文若的宴會邀請,先行返回住處。
林文若目送趙戎離去,眼中,後者的身影被步廊燈火拉的很長很長。
“還是不行嗎。”
林文若輕吐一口氣,轉身回到書房,徑自走到書桌前,將幾件精巧彆致的文房清貢單獨拿出,有精美筆洗,有象牙裁紙刀,另外再挑了幾本古書孤本出來。
全都單獨拿到一邊。
這些都是某人眼神流連過片刻的。
林文若悠悠離開書房,前往海棠廳,到哪兒時,秦丞相等一眾朝堂相公已經望眼欲穿的等候多時,見他終於來了,眾人鬆了口氣,心裡安定下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公子。”眾人行禮。
林文若微笑著點頭,隨即走上前去攙扶起眾人中年紀最大的老者。
“秦老,說了多少次,不用這麼多禮,你是家父的老師,這麼多年來一直幫襯著林氏,怎麼還這麼見外。”林文若笑容無奈。
“聽說您最近身子骨不舒服,等會青遲差人送些補品去您府上,請彆再推拒了,您身體要緊,手頭的事可以先放一放。”
秦丞相受寵若驚,微微顫顫,老淚縱橫道,一定為蘭溪林氏,為終南國社稷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之後,林文若又和眾人寒暄了一會,便開始議論起了正事。
一個時辰後,這場私下裡的“小朝會”結束,眾人散去,海棠廳內隻剩一人。
林文若隨意挑了張椅子坐下,閉目養神。
即使是獨處,他也依舊腰杆挺直,坐姿不苟。
他左右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大廳,一根手指在椅背上輕敲,大廳內回蕩起有節律的輕響。
“老爺猜的沒錯,秦世儒確實懷有二心,一邊押注老爺,一邊向清淨子暗地裡示好,是他家二郎牽的線。”林文若身後光線照射不到的黑暗中,有一道聲音傳來。“估計朝堂上像他一樣的人還有很多。”
“老規矩,送他們下去。”椅子上的男子手指動作不停,嘴角輕輕翹起。“整整齊齊。”
“是,老爺,等會就和補品一起送到秦府。”
“繼續揪。”
“奴婢已經吩咐下去了,都有人在盯著。”
“做的不錯。”
“是老爺料事如神。”
隨後大廳安靜了一會,隻剩下一聲聲有節奏的輕響。
“老爺。”
“說。”
“您帶回來的那夥人要不要奴婢去查一查,特彆是那個儒生。”
話音剛落。
有節奏的輕響聲卒然停止。
大廳陷入了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