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國的國都名曰洛京。
洛京位於終南群山中,太白山下的一片廣闊平原上。
這也是終南國最富饒、繁華之處。
古榭樓台,煙柳人家,參差百裡。
洛京雖是一國之都,但除了皇室所居的內城外,卻沒有一寸外圍城牆,因為整個終南群山就是最好的屏障。
清晨,小雨稀疏淅瀝。
這梅雨季節,終南山正是多雨之時。
不過此刻,洛京城外,十裡長亭處,卻有兩夥人正在撐傘停駐。
此處長亭,是南方旅人前來洛京必過之處,因此,往日這個時候,接親候友、折柳送彆之人本應極多。
但此時,大多數的普通國人皆遠遠避開,隻是站在遠處等候。
而本應避雨的長亭內,卻是空無一人,隻有長亭外,那渭徑分明的兩行人,在雨中默默佇立。
左邊一行人,為首之人,是一個雍容華貴的年輕道姑,頭戴蓮花冠,身著紫色道袍,身後有人幫她撐傘,她正百無聊賴的看著前方煙雨朦朧的古道,手裡把玩一枚小小的玉如意,不時的扭頭看一眼旁邊另一夥人中的某個男子,麵帶笑意。
在她後方的眾人,皆是頭戴道巾,手持拂塵的藍衣道士。
右邊一行人,為首的是一個身材欣長的年輕男子,姿容既好,神情亦佳,輕裘緩帶,不鞋而屐,此時正手撐一把油紙傘,臉色平靜的注視前方。
在他後方皆是仆人,有人抱琴,有人持笛,有人端酒,有人提盒。
“林禦史,今日怎麼有閒情雅致,攜仆來這十裡長亭吟詩作對啊?”玩玉女子笑吟吟道。
被稱為林禦史的年輕男子置若罔聞。
“嗯?林禦史該不會是也在等人吧,這麼早跑來,你等誰呀?”女子注視著男子那張她無比熟悉的臉龐,言笑晏晏。
年輕男子還是不說話,沒有理身旁那道姑,耐心等待著一位他邀請的遠方來客。
“能讓林禦史親自等候,想必不是個簡單人物,嗯,讓貧道猜猜……”女子咬了咬嘴唇,作思索狀想了會,突然一臉恍然。
“是不是那個十七歲就做出了一首落花品詩詞的韓退之啊?嗯,你的這個思齊書院的同窗,確實厲害。”
話音剛落。
那位一直無視她的年輕男子第一次轉過頭來,盯著她。
二人目光直視。
女子眼波溫柔。
男子眼神漠然。
“貧道猜的對不對,是不是那個韓退之?”女子見年輕男子終於看她,笑的更燦爛了,語氣惋惜道:“哎,他可能來不了了。”
“退之是山長看重的人,你們衝虛觀膽子這麼大?”年輕男子第一次開口,嗓音溫潤,但此刻卻凝結了寒冰,一字一句道。
女子委屈道:“他母親重病,關我們衝虛觀什麼事?他正好在路上收到了家書,不得不扭頭返家,於是就寄了一封信給你,又正好被寄來了我們衝虛觀,嗯,估計是知道了咱們很熟吧,貧道又正好無事就看了看,這才知道這些的。”
女子說完,抬手往肩後一揚,隨意接過身後之人遞來的一封信筏。
“真的,沒騙你,之前貧道還忘了這事的,若不是今天正好碰到你在這兒等救星,貧道估計猴年馬月才能記起來,哎,瞧貧道這記性,希望沒有耽誤到林禦史的大事。”女子雙指輕撚著那那封開頭寫有“文若兄親啟”的歉意信,語氣真誠。
“那個,林禦史你還要不要啊?”
林文若沉默了會,眯了眯眼,轉頭看了看道姑和她身後的那夥眼神戲謔的道士們。“那文若可真得好好謝謝你們了。”
“不用謝的,林禦史成天殫精竭慮的操心國家大事,貧道能為林禦史做點這微不足道的小事,很是榮幸,不過,如果林禦史偏要謝的話,那能不能滿足貧道一個小小的要求啊?”
女子語氣輕柔,但接下來說出的話,卻宛若毒蠍。
“能不能給你們蘭溪林氏挑塊大點的墓地,不然,貧道怕填不下你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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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華麗的馬車行駛在寬廣的子午道上。
車旁隨行的扈從們,表情輕鬆,因為這趟陪二公子出來散心的旅程,經曆了大半年,終於結束了。
駕車的是一位老仆,雖麵容蒼老,卻精神矍鑠。
這正是上回匆匆路過趙戎一行人的車隊。若是趙戎多看幾眼,定能認出這些人來。
駕車老仆並沒像周圍那些扈從一般放鬆,而是頗為憂慮,因為他之前在駕車時曾瞥見某個熟悉的身影,雖然隻見過一麵,但印象太深刻了……
他是終南國蘭溪林氏培養的死士,浩然境修為,對蘭溪林氏極為忠誠,這趟旅程,他是被派來貼身保護家族的二公子。
雖然二公子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性格乖張,在家族外麵行事囂張跋扈,但至少腦子不笨,相反還很機靈,懂得審時度勢,看人下菜,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
因此這趟旅程下來,雖然惹事不少,不讓人消停,但尺度也大多是在一個浩然境修士和蘭溪林氏嫡係子弟名頭能擺平的範圍以內。
唯一的一次意外,是在望闕洲南部那個叫大楚的王朝,在清風居的商號裡碰到的一個毫無修為的普通書生。
本以為他和大多數山下書生一樣,隻是扯了張林麓書院的大旗。
而二公子又最喜歡欺負這類窮酸書生——其實一想到這,老仆就有些慚愧,因為蘭溪林氏本就是書香門第,盛產大儒與名士,初代家主就因為是飽讀儒書的書院讀書人,而被某一任終南國國主請來治國,此後在此紮根,傳承數百年,這一代更是出了大公子這樣的有望超過祖輩,將蘭溪林氏帶到一個新高度的書院讀書種子,可是,家裡的二公子,卻格外喜歡在外麵欺淩、踐踏普通的讀書人——但萬萬沒想到,那次踢到了鐵板。
很硬的那種。
那瞧著普通的書生,極其不凡,竟然轉眼就作出了兩手入品詩詞,其中還有一首落花品!
要知道,即使是自家那個被整個終南國都引以為傲的大公子,這些年來在思齊書院也不過是做出了五首入品詩詞,沒有一首是落花品,全是登樓而已。雖然詩詞之道隻是儒家讀書人注重的多個方麵之一,不足以說明全部,比如自己家的大公子,就極為擅長明經與辯論。
但是,詩詞之道如此厲害的讀書人,估計其它幾道也不會差。
想必他在林麓書院也定是不簡單,而蘭溪林氏,若是因為二公子的一時衝動,而交惡這樣的讀書人,那也太不值得了。
要知道,山上人的恩怨,可不是簡簡單單就能了結的,因果糾纏極為複雜,有時候草蛇灰線,伏脈千裡,因為一個不起眼的恩怨而被滅滿門的山上仙家,並不太稀奇。
因此冤家宜解不宜結,能少一點因果是一點。
所以當初他極力勸二公子去道歉,二公子也灰敗著臉照做了,隻是當時那書生並沒有多少表示,而是丟下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就轉身離去了。
如今又在終南國見到那書生,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想到這,老仆歎了口氣,回過頭擔憂的看了眼身後的門簾。
馬車內。
林清玄麵色陰沉。
他之前心情頗好,就隨意地掀開窗簾往外看了眼,結果立馬心情就又不好了,沉到了穀底。
你怎麼追到終南國來了?!
不過靜下心來想了想,覺得應該隻是湊巧,因為自己當初其實並沒有報上蘭溪林氏的名號,對方應該不知道自己的來曆。
林清玄旋即鬆了口氣。
他看了看車窗外熟悉的終南山美景,皺了皺眉。
自己原本計劃趕在哥哥的婚禮前回來的,結果因為故意錯開那書生的渡船,再加上司寇府封鎖止水國的渡船航道,導致他比原計劃晚了很久才到,已經錯過了哥哥的婚禮。
想起那個一直讓他仰望的哥哥,他眼色陰沉。
不過一想到自己那個現在已經入門的嫂子,他就心裡頗暖。
嫂子沒過門前就一直以蘭溪林氏的媳婦自居,熟讀林氏家規,孝敬公婆,對自己也極好,相當於自己的半個姐姐,自己的父母也把她當乾女兒對待,她從訂婚後就一直住在我們林家,等待自己那哥哥從書院學成歸來後完婚。
林文若,嫂子這麼好的女人,卻獨獨對你死心塌地,你可萬萬不能負了人家!
嗯,嫂子喜歡玉如意,我這次特意淘了隻青花籽料的白田玉如意給她,作為新婚禮物。
雖然她身為國師之女,定是見過很多寶貝,但這隻玉如意肯定能叫她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