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臘月二十六,距離京城放禁隻有一日之隔。
甭管情不情願,孫紹宗也隻能做出萬全準備,爭取在人前顯聖的時候,不被那些老臣們窺破身份。
偏就在此時,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打亂了他原本的安排——九省都檢點王子騰王太尉,於昨日在通州病故了。
作為舊勳貴當中的標杆人物,這條死訊帶來的震蕩,無疑要超過史家被抄以及賈赦翁媳下獄。
當然,對於孫紹宗而言,這條消息最大的影響,就是他不得放下手裡的事情,去獄神廟中寬慰鳳姐兒。
因上回來時,就已經告知了王太尉病危的消息,王熙鳳的情緒倒還算克製,隻是失了身後最大的靠山,對孫二郎愈發顯得癡纏依戀。
若非是在熱孝當中,必要倚著牢門將他敲骨吸髓才肯罷休。
好容易含胸駝背,自那牢房裡‘掙脫’出來,正欲尋個清淨所在,將腰間那橫生的枝節撥亂反正,卻忽然得了牢子傳話,說是史家大奶奶求見。
榮寧二府的大奶奶,他是見【讀作一聲】慣了的,史家大奶奶卻是素未謀麵,這冷不丁尋自己過去,卻又是為了什麼?
心下狐疑,但在這獄神廟裡,倒也不怕對方能使出什麼手段來。
故而稍稍平複氣血,他就命那女牢子帶路,尋到了西北角的雙人間裡。
方一進門,就覺酒氣撲鼻,內裡又雜了些脂粉味兒。
初時,孫紹宗隻當是那史家大奶奶設宴酬謝。
抬眼望去,卻發現那桌上雖有酒菜,卻淨是些殘羹冷炙,一隻錫酒壺更是歪在桌角,淋淋漓漓的灑了個乾淨。
而本該在此恭候的史大奶奶,也是蹤跡全無。
孫紹宗正覺詫異,忽聽得南牆下窸窸窣窣的作響,循聲望去,卻是那狹小的木床上,正有一醉態可鞠的少女在香夢沉酣。
她原本應是細心梳妝過的,淡粉石榴裙說不出的俏皮喜慶,此時卻倒卷了半截,斜掛在散亂的釵頭上,綴了金絲的流蘇隨著呼吸,在胸前身上來回垂蕩,漾出滿頭滿臉的紅香散亂。
孫紹宗凝目半晌,忽的回頭望去,卻見門外早沒了女牢子的蹤跡,甬道裡更是空蕩蕩的不見半個人影。
他也是在風雨場上廝混慣了的,見此情景,心下頓時明鏡仿佛——原來史家大奶奶主動求見,是存了這等心思。
就不知那醉臥床上的史湘雲,究竟是心甘情願主動獻身,還是糊裡糊塗被自家嫂子玩弄於股掌之中。
心下思量著,一雙賊眼卻被死死鎖在床上,來回垂蕩了也不知多少遍。
不過看歸看,他可沒往前半步,甚至還往後退了半步,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大半邊身子都縮回了甬道。
至於這般舉動的用意麼……
“孫大人。”
約莫半盞茶後,身後不出意外的傳來了某個女子的呼喚。
回頭望去,卻是個麵容清秀的素服少婦,忐忑不安的湊了上來。
就見她站在半丈外微微一個萬福,強笑道:“您……您怎麼不進去?”
“可是史家大奶奶當麵?”
孫紹宗抱拳還禮,順勢將屋內那條腿也抽了回來,義正言辭的道:“孤男寡女,非禮勿入。”
“這……”
史家大奶奶聞言,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她素聞孫家二郎寡人有疾,出使南蠻小國都不忘拐個番婆子回來,尚未娶妻就納了五六房美妾,近來更風聞他與王熙鳳有些不清不楚……
原以為這般色中餓鬼,以自家小姑的姿色身段,應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誰成想對方非但不肯入局,竟還說出此等言語。
這卻如何是好?
想到若是孫二不肯援手,侯府上下即將麵對的悲慘結局,史家大奶奶一時心寒的手腳冰涼。
不過就在此時,她忽然發現那孫二口中微言大義,一雙賊眼卻止不住的向門內張望,細究方位,正是史湘雲醉臥之處。
呸~
原來是又當又立!
史家大奶奶暗啐了一口,低垂了眉眼哀聲道:“我家落得這般田地,便再講禮也沒禮了。”
說著,側身先一步鑽進牢房裡,抬手指著湘雲道:“左右已是無禮,奴家也就不遮遮掩掩了——我這妹妹正當年華,才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現如今雖受了家中連累,我卻實在不忍心讓她明珠蒙塵。”
說到這裡,又是一個萬福:“奴家思來想去,怕也隻有將她托付給您了,萬望大人看在兩家世交的情分上,勿要推辭。”
“這如何使得?”
孫紹宗聞言眉頭一挑,連連擺手:“孫某已有婚約在身,年後就要成親了,如何還敢招惹湘雲姑娘?”
說是這般說,他一雙賊眼卻又從頭到腳,將香夢沉酣的少女捋了個遍。
史家大奶奶也不是笨人,此時也看出他這般惺惺作態,乃是為了‘你情我願’的敲定名分,免得日後湘雲再鬨將起來。
心下雖然暗恨孫二奸猾,可又哪敢錯過這唯一的救命稻草?
隻能強笑道:“現如今哪還敢奢求什麼名分?隻要能護的她後半生安穩,為奴為婢也未嘗不可。”
“這更使不得了!”
孫紹宗卻還是擺手,又指著湘雲道:“再者,雖說長嫂如母,可湘雲姑娘心下隻怕未必情願,若委屈了她……”
“大人多慮了,您這般英雄了得,哪個女兒家不是芳心暗許?不信咱們問一問她,便知究竟。”
史家大奶奶說著,上前半扶半抱把湘雲扯起,連搖帶喚的,好容易才將她弄醒。
可湘雲醒後隻瞟了孫紹宗一眼,就將頭紮在長嫂懷裡,任憑史家大奶奶好說歹說,也不見有半分回應。
“你這丫頭,咱們之前不是說……嘖,你到是給句準話啊!”
史家大奶奶急了,在她肩頭用力一搡,湘雲被她推的仰麵與孫紹宗四目相對,緊抿著的唇瓣顫了幾顫,卻沒呢吐出隻言片語,反把眼淚擠出兩行。
“你這丫頭!”
史家大奶奶愈發急了,又怕會惱了孫紹宗,忙抬手用袖子抹去湘雲臉上的淚水,一邊又遮掩道:“高興就高興,怎得還掉眼淚了。”
說著,又暗地裡在湘雲腰間掐了一把,臉上半是威脅半是乞求。
經她這三哄五鬨,湘雲終於囁嚅開口,卻不曾說同意與否,而是顫巍巍擠出倆字:“麒麟……”
“什麼?你說什麼?”
史家大奶奶不明所以,還在連聲追問,一旁的孫紹宗卻聽出了門道。
當初清虛觀打醮的時候,他曾得到過一隻金麒麟,恰巧與史湘雲自幼佩戴的乃是一對兒。
當時便有人說什麼‘緣分’來著,不想她竟一直記在心裡。
當下也顧不得再演戲,歎聲道:“當日不過是幾句戲言,不想倒真應驗了——也罷,既是天作的緣分,孫某也就卻之不恭了。”
隨即許諾會搭救史家婦孺,至於史家的成年男丁們,孫紹宗就隻能表示愛莫能助了。
史家大奶奶雖然依舊雲裡霧裡,但聽得孫紹宗許諾,卻那還顧得刨根問底,當下喜不自禁的順水推舟:“既是天作之合,也無需再選什麼良辰吉日,不妨今兒就把名分定了!”
她原本就打算先讓兩人生米煮成熟飯,現如今雖然出了些變故,卻依舊擔心夜長夢多。
史湘雲再次垂首默然。
而孫紹宗假意推脫了幾句,皆被史家大奶奶拿話否了,也就順水推舟的應允下來。
命牢子買來紅燭、合巹酒並一床嶄新的被褥,當晚就在史家大奶奶的主持下,納了史湘雲的元紅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