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晚上三爺突然說要出門,也不讓咱們跟著——要早知道會,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三爺一個人……”
“是是是,說正經的、說正經的。”
“三爺這一去不回,到子時前後也沒個音信,哥幾個覺著不對——畢竟二老爺剛回來,三爺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夜不歸宿。”
“……前後這一打聽,竟是誰也沒瞧見三爺的蹤影,我們便又央管事的加派了人手,滿院子的踅摸,結果就發現……發現三爺……”
“嗚嗚嗚,我可憐的三爺啊,您怎麼就這麼去了呢?!”
“三爺出門時,有什麼特彆的舉動?這個……噢、對了!三爺出門時,特地又添了件毛料大衣裳,換上了鹿絨的厚底馬靴!”
“三爺啊三爺,您死的冤……”
要說賈環這貼身小廝,倒也真是個‘硬茬’,唯恐被主人遷怒,兩隻手扣著眼窩子使勁揉搓,還真讓他掘出兩窪熱淚來。
旁邊趙姨娘見狀,又是一同哭天搶地,句句都咬在賈寶玉頭上,就好像親眼瞧見兒子被賈寶玉害死了。
而那邊林黛玉、史湘雲兩個也不是好惹的,哼哈二將似的護在寶玉左右,唇槍舌劍的反駁著。
這個說:凶器明明是女人的釵頭,與寶哥哥全無相乾,請姨娘自重。
那個道:愛哥哥因陪愛老爺吃了酒,被愛太太留宿,哪有功夫來這竹林殺人?
誰承想這些話,反而進一步激發了趙姨娘的想象力,就見她跳腳反駁道:“他哪裡用得著親自動手?這府上的小浪蹄子有一個算一個,全把他當成是國舅爺捧著供著,隻要他隨口許個什麼願,還愁沒人搶著幫忙?!”
這鬨騰的!
孫紹宗原是想先了解一下親因後果,哪曾想沒問幾句,這兩下裡又爭執起來。
沒奈何,他也隻能請賈政出麵,把所有閒雜人等,全都帶去彆處安置,隻留下幾個擎著燈籠、火把的小廝從旁協助。
旁人也還罷了,趙姨娘卻不肯相信孫紹宗會秉公辦案,於是特地把親弟弟趙國基留了下來,眼也不眨的盯著孫紹宗的一舉一動。
要說這婆娘,著實是個令人生厭的。
但她方才那一番推論,卻並非全無道理。
而且……
賈寶玉的表現,也明顯有些異常。
若說一開始,他震驚之下六神無主,也還勉強可以解釋的通,可方才麵對趙姨娘的連反質問,他卻依舊是訥訥難言,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要知道,打從智能兒分屍案算起,他也算經曆了不少的場麵,再怎麼想,也不該一直這般失魂落魄。
尤其他與賈環之間,也談不上是兄友弟恭……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孫紹宗已經認定,賈寶玉就是頭號嫌疑人——他隻是不排除這種可能罷了。
案情真相如何,總還要先勘察完現場,再做推論。
…………
拋開心思雜念,孫紹宗挑著燈籠,先以屍體為中心,螺旋式的巡檢了幾圈,結果不出所料,連一點收獲也沒有。
畢竟這裡在案發前後,足有幾十人踐踏過,天色又這般陰沉,想要辨認出案發時的痕跡,無異於癡人說夢。
所以孫紹宗很快,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屍體本身。
死者麵目十分猙獰,但應該是痛苦之下的本能反應,刨去那些抽搐的肌體表情,死前凝固在臉上的情緒,約莫是以震驚為主。
小心將那金步搖拔出,目測釵身入肉約有寸許長【厘米】,隱約可以在傷口內部,看到些許乳白色的氣管斷茬。
再加上皮肉收縮、血液噴濺、麵部窒息性殘留等痕跡,應該可以斷定賈環的致命傷,就是咽喉處的開放性創傷。
死因則是氣管破碎引起的窒息。
不過這殺死賈環的凶器,卻似乎有些蹊蹺之處。
用帕子將金步搖上沾染的血肉擦去,孫紹宗放在掌心裡稱量了一下,然後蹲下身子,將那釵頭倒轉了,抵在地上用力一劃。
重新放在燈下細瞧時,就見那金釵已然破了皮相,儼然是黃銅鍍金所製。
順手把這步搖,塞給了湊上來想要細瞧的趙國基,孫紹宗問道:“這種鎏金的步搖,你們府上都有什麼人用?”
聽的‘鎏金’二字,趙國基這才明白孫紹宗剛才是在做什麼,忙低頭仔細端詳那金釵,卻是越瞧越是納悶:“這……這釵頭……這釵頭實在是……”
“實在是如何?”
“說不出來。”
趙國基苦著臉抓耳撓腮:“鎏金的釵頭,我也替人買過幾支,可類似這等款式的,府裡卻還從未見過。”
他雖沒說能明確說出,這支鎏金釵頭的奇怪之處,但孫紹宗卻已經了然於胸。
簡單的說,這支鎏金步搖若是出現在街頭巷尾,可說是一點毛病都沒有。
但在榮國府這樣的豪門之中,這支步搖卻顯得十分突兀。
問題就出在它那精巧、奢華,卻又偏低齡化的造型。
這種玩意兒,一般都是小有積蓄的人家,給女兒買來充門麵用的,大宅門裡的丫鬟倒也不是買不起,隻是簪在頭上,難免有喧賓奪主之嫌。
尤其是榮國府這樣的官宦豪門,最重視個上下尊卑之彆。
而府上幾位小姐的頭麵首飾,又都是家裡用真金白銀打出來的,豈會降尊紆貴用這些假貨?
因此按照常理推論,這支鎏金步搖,不應該出現在榮國府裡才對。
除非……
有某位小姐因為某種原因,必須要拿這東西來以假亂真——之所以把嫌疑人,鎖定為這府上的小姐,是因為這東西分量和真正的金釵相差甚遠,隻要拿在手上就會立刻穿幫。
所以這隻能是出自某位小姐的手筆,旁人就算想要魚目混珠,也絕難辦到。
而考慮到這府上幾位姑娘的為人、處境,現如今能做出這種事的,似乎也隻有……
這倒也解釋了,賈寶玉方才魂不附體的狀態——他二人本就親近,說不得早就認出了這支釵頭!
想到這裡,孫紹宗又要過了那支釵頭,仔細掂量端詳了片刻,然後斷然吩咐道:“來人啊,替我將寶兄弟喊來說話。”
有小廝急忙應了,就待動身。
“等等!”
孫紹宗卻又喊住了他,低頭沉吟了半晌,方補充道:“把府上幾位姑娘也一並請過來,關於這支釵頭,我有些話要向幾位妹妹請教一二。”
雖然大致已經鎖定了釵頭的主人,可凶器的主人,卻未必一定就是殺死賈環的凶手。
而此時單獨喊她過來,則必然會引得旁人猜忌。
與其如此,倒不如乾脆把所有人都請來,弄一出魚目混珠,也免得在真相大白麵前,提前給她製造過多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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