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王府前廳燈火通明,孫紹宗趴在撤去酒宴的圓桌上,專注的翻看著卷宗,時不時還會奮筆疾書,將一些疑問或者佐證,簡短的謄錄在紙上。
之前還興致勃勃的王仁,此時早不知帶著邢忠去了何處,隻餘下薛蝌、孫紹序,一左一右的守著孫紹宗,拚命想從那些鬼畫符上,瞧出些什麼門道。
不過他們顯然跟不上孫紹宗跳躍的思維,最後也隻得放棄破解那些訊息,乖乖等著孫紹宗開始問案。
“大人。”
這時江寧知縣李牟,捧了幾張宣紙過來,小心翼翼的道:“這便是那凶案現場,以及柳家後院的地形圖。”
孫紹宗隨手接過來一瞧,見上麵的圖畫雖然簡略了些,但層次分明條理清晰,筆觸間還雜了三分山水韻味,竟遠超自己的預計,不由下意識問道:“這些是何人所作?”
“是孫氏的陪嫁丫鬟書萱。”
李知縣忙答道:“她對孫氏臥室裡的布局最為熟悉,又擅長工筆字畫,實是畫地形圖的不二人選。”
說到這裡,他適時的訴苦道:“那柳員外初時意圖替兒子遮掩,命人將現場徹底破壞了一遍,卑職派人去勘驗的時候,莫說是地上的血跡,連那沾了血的屏風和床褥,都被燒了個乾淨。”
因為大周朝的法律,整體上鼓勵親親相隱,所以親友團破壞現場的情況是屢見不鮮。
而這也正是,孫紹宗暫時不準備去勘察現場的原因——先是被人大肆破壞了一番,如今又已經時隔兩個月,能查出線索的幾率實在是微乎其微。
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孫紹宗先將案發現場的布局圖,單獨揀選出來,和卷宗裡的供狀做了印證。
案發現場位於堂屋東側的臥室之中,門開在西牆正中,綁著孫氏屍身的屏風,就在正對麵的位置。
也正因此,當時兩個丫鬟在進門之後,一眼就發現了孫氏的屍首。
根據訴狀裡的描述,那屏風距離大門約有一丈二,背麵距離東牆約有四尺,是盛放浴桶等雜物的地方。
至於案發時,柳毅青酣睡的拔步床,則位於正北的位置,距離屏風和出入口,都在一丈五左右。
因是在陰雨天氣,所以南麵的窗戶,都是從內部反鎖了的。
看罷多時,孫紹宗又將柳府後院的地形圖,拿在手中仔細端詳。
前麵說過,柳府也是官宦世家,又同孫家南宗一般是在城外落腳,因而這院子自然不會很小。
根據圖上所示,若真有飛賊闖入柳家,殲殺了孫氏,起碼要翻過兩高一矮的圍牆,還要瞞過柳府豢養的幾隻家犬。
這本就已經頗有難度了,何況當時還是陰雨天氣,想要高來低去卻不留一絲痕跡,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至於柳家內部男仆作案……
根據地形圖和供狀所訴,後院與前院之間,有仆婦二十四小時盯守。
而且因是陰雨綿綿,柳家的家仆多是聚在一起,處理些室內的瑣事,即便有人曾經中途離群獨處,前後也還不到一刻鐘。
這麼點時間,翻牆摸進後院或許還有可能,但殲殺孫氏之後,再把她的屍首綁在屏風上,意圖嫁禍給柳毅青,卻是絕不可能做到的。
凡此種種,也難怪江寧縣會在案情還存有疑點的情況下,認定是柳毅青殺了孫氏。
將剩餘的地形圖,也都一一過目了,孫紹宗這才將視線投向了大門外,那熙熙攘攘的十幾名人證。
“先將柳長風父子,丫鬟書萱、慕琴,以及管家宋濟,家仆柳延、桑有福等人帶上來吧。”
柳長風父子和兩個丫鬟自不多說,後麵的管家仆人,則是當初負責清理現場之人。
李知縣忙親自下去傳話,不多時便將那幾人領了進來。
柳長風是個富態的中年人,其子柳毅青雖然披著枷鎖,有些骨瘦形銷之態,但論顏值還是稍稍高出孫紹宗一頭。
進門之後,父子兩人先行跪倒,後麵幾個仆人隨即也匍匐了一地。
“冤……”
那柳長風正要喊冤,卻聽孫紹宗揚聲問道:“宋濟、柳延、桑有福,你等清掃凶案現場時,都曾瞧見些什麼,且給本官一一道來。”
三人顯然未曾想到,官老爺竟首先問到了自己頭上,當下那柳延、桑有福二人便有些慌了手腳。
而宋濟到底是管家,比他二人還沉著了些,當即便將當時被柳長風喊到後院,幫著清理屍首血跡的事情,大致複述了一遍。
不過他話中提到的,基本也都在江寧縣的卷宗上記錄著,並沒有什麼新鮮之處。
因而孫紹宗又追問了一句:“除此之外,你等可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小人沒有什麼要補充的了。”
宋濟斷然否認,但那柳延卻下意識望向了柳長風,連上似有為難之色。
這等小動作,如何瞞得過孫紹宗?
當即便點名道:“柳延,你莫非是有所隱瞞?”
一聽這話,柳延還未曾如何,柳長風便連聲催促道:“都這等時候了,你還有什麼不能說的?難道是想害死少爺不成?!”
見官爺點了自己的名姓,老爺又是連聲的催促,柳延這才戰戰兢兢的道:“不敢期滿大老爺,小人清理地上的血跡時,曾撿到一根沾了血跡的蠟燭……”
這一點其實卷宗上也有記錄,不過孫紹宗看他的模樣,顯然還有彆的內情,於是吩咐道:“繼續講下去。”
就聽柳延吞吞吐吐的道:“那蠟燭上除了……除了血跡之外,還……還有些黏黏糊糊的東西,似乎……似乎是男人和女人那什麼的時候,弄出來的東西。”
“還有就是那……那蠟燭根上有些發扁,似乎……似乎是被夾扁的……”
原來是瞞下了這等事兒,難怪這廝當著眾人會有所顧忌。
孫紹宗稍一沉吟,又進一步追問道:“上麵可曾沾染了男子的米青液。”
“這……似乎是有的。”
“你不能確定?”
“能!小人清楚記得,上麵的確沾了男人的臟東西。”
聽到這裡,孫紹宗伸手一指不遠處的燭台,吩咐王府的下人,取了兩根蠟燭下來,一根送到自己手上,一根給了那柳延。
孫紹宗緩緩發力,把那蠟燭稍稍捏扁了些,問柳延可是如此形狀。
“還要再扁些。”
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後,孫紹宗又發力捏的更扁了些,這才得了柳延的確認。
將那捏扁的蠟燭丟到一旁,孫紹宗又吩咐道:“你且試上一試,看這蠟燭與你在凶案現場發現的蠟燭,軟硬、韌性上有什麼差彆。”
那柳延拿著蠟燭捏了幾下,又使勁掰成了兩半,這才搖頭道:“這支蠟燭要軟些,不如我們府上的硬。”
嘖~
王府用的這種蠟燭,硬度已經不低了,柳家的卻還要再硬些——看來應該是曾經持久、深入的使用過,否則不至於會明顯變型。
那這個新出現的細節意味著什麼呢?
凶手是個變態?
所以他在進入賢者時間後,還冒著柳毅青隨時有可能醒來的風險,用蠟燭反複折辱孫氏?
又或者……
凶手其實是個快男,因秒射被孫氏給鄙視了,所以借助外力發泄心中的羞憤?
再或者……
凶手就是柳毅青本人,因而自然不需要顧忌什麼?
把腦子裡的猜疑,簡短的記錄在紙上,孫紹宗又追問道:“除此之外,你們可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因見柳延當真補充了些細節,那柳長風頓時也來了精神,回頭許諾道:“誰要是還能想出什麼有用的,老爺我定有重賞!”
這重賞之下,果然又竄出個‘勇夫’。
卻聽桑有福囁嚅道:“大老爺,小人……小人也瞧見些東西,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用。”
孫紹宗斷然道:“不管有沒有用,你家老爺都會有所賞賜!”
被這惠而不費的許諾鼓舞,桑有福忙道:“小人掃撒血跡時,發現屏風前有些白色的碎蠟,瞧著像是剝蠟丸時落下的……”
蠟丸碎片?
孫紹宗將視線投向柳毅青:“你和孫氏,案發前可曾用過什麼丸藥?”
“不曾!”
柳毅青忙把頭搖的撥浪鼓一般,篤定道:“我與娘子身體康健,何曾用過什麼丸藥?”
孫紹宗又問兩個丫鬟,也都是連連搖頭。
如此說來……
這東西極有可能,不是案發現場原有之物。
也就是說,這很可能是凶手帶去現場的。
難道是裝了什麼迷藥之類的東西,用來瓦解孫氏的抵抗?
這似乎能說得通。
但……
迷藥有必要製成丸劑麼?
這東西應該越方便使用越好吧?
就算製成丸劑,在預備要使用的情況下,也該提前剝出來才對。
至於藥性揮發什麼的……
固態的丸藥,應該不存在這種問題。
至於液態的麻藥……
真要液態的,直接用個水囊、竹罐什麼的裝著,不比蠟丸靠譜多了?
總之,這又是一個暫時沒法串聯進案情的線索。
再次將種種揣測記錄在紙上,孫紹宗隨即便把目光投向了其中一名丫鬟。
在桑有福道出‘蠟丸’一事,並得了重賞許諾之後,這丫鬟就一臉的躍躍欲試,顯然也是想到了未曾記錄在案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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