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大半個時辰之後,賈寶玉才又重新出現在了孫紹宗麵前,臉上再也沒有‘去去就來’的豪氣,有的隻是一團亂麻也似的糾結。
“怎麼?”
孫紹宗之前在水榭裡,早瞧見襲人過去尋他,自然曉得他是為了什麼而糾結,卻也並不點破,隻笑著問:“這區區縱火小案,就難倒咱們賈神探了?”
“這……”
賈寶玉訕訕的一笑,勉強找了個理由搪塞道:“實是家母多心了,這火就是不小心燒起來的,哪有什麼蹊蹺之處?”
說著,唯恐孫紹宗細問究竟,忙把手一擺道:“走走走,時候也不早了,二哥且隨我回怡紅院吃酒,屆時自然曉得小弟為了什麼尋哥哥過來。”
見他不願多說這事兒,孫紹宗自然也就客隨主便,跟著賈寶玉一起折回了大觀園裡。
自‘曲徑通幽處’而入,過了那翠綠未改的垂柳小道,眼見到了白石為欄、當中立亭‘沁芳橋’,忽見妙玉正斜坐在對岸的大石頭上,入神的捧著本書卷,身旁有隻梅花鹿跑前跑後的覓食,竟也將她視若無物一般。
賈寶玉伸長了脖子盯著對岸打量半晌,忽然跺腳道:“可惜四妹妹不在這裡,否則定會有一副佳作問世!”
說著,往橋上走了幾步,似是要過橋與妙玉搭話,但剛到那當中方亭,卻又止住了腳步,躊躇半晌,回頭對孫紹宗道:“還是莫要唐突了她,我帶二哥從彆處繞一繞吧。”
這文青勁兒……
就算不想打攪到妙玉,悄悄的過橋也就是了,還用的著繞路?
不過孫紹宗也並不在乎多走幾步,因而也就隨他去了。
卻說走出順著潺潺溪流,往下又走了一段,回頭再望不到妙玉讀書的模樣,賈寶玉這才又開腔道:“瞧見妙玉姐姐這一席白衣,我倒想起那劉姥姥說的故事了,哥哥後來有沒有聽著這故事的下文?”
“你離開之後,我就去水榭了。”
孫紹宗說著,見賈寶玉滿臉的惋惜之意,不由笑道:“就算我還在屋裡,這剛說到抽柴火,你家就著了把野火,她自然要換個故事的。”
賈寶玉一想也是,尤其是賈母那樣篤信鬼神的,最是避諱這等事兒。
於是頗有些遺憾的道:“可惜了,那姥姥雖是粗俗不堪,講的這故事倒也有趣。”
“她平時未必這般粗俗。”
孫紹宗笑道:“隻怕是到了這富貴之家,見了你們這些愛看人笑話的閒人,才不得不竭力變得粗俗有趣。”
賈寶玉聞言先是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到底是這一年多裡有些長進,很快便恍然道:“二哥這意思,她竟是刻意在出醜賣怪?”
說著,也不等孫紹宗回應,便大搖其頭道:“掃興、真是掃興!說早知如此,我斷不會去見那鄉下婆子。”
嗬嗬~
這說的,倒像是鄉下人百姓,都是又蠢又憨才對他的胃口。
孫紹宗忍不住挖苦道:“就你這性子,加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真要是落魄了,怕是未必能趕得上她。”
“趕不上就趕不上吧。”
賈寶玉倒也不惱,兩手一攤道:“若真有那一日,也求二哥幫我保住麵皮,千萬莫讓人拉我到富貴人家做個猴兒耍。”
“人家雖然演了猴戲,好歹能落些家用養活兒孫。”孫紹宗嗤鼻道:“你倒是有麵皮了,可你那些鶯鶯燕燕、姐姐妹妹們呢?難道瞧著你這張臉,就能抗冷受凍了?”
賈寶玉啞然,半晌苦笑道:“如此說來,這汙濁的富貴,竟還是丟不得的了。”
汙濁的富貴……
孫紹宗翻了個白眼,實在懶得再理會他,扭過頭裝作貪看兩下裡的風景。
說實話,這園子裡的風景當真稱得上是人間仙境,不枉費百多萬兩的銀子砸在裡頭。
當然,這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而言,若是自家修這麼個玩意兒,孫紹宗怕是非肉疼死不可。
一路無話。
到了怡紅院左近,就見那遊廊前抄手站著一人,遠遠的就拱手道:“二郎,我在這裡久侯多時了!”
那聲音隱隱透著些尖細,卻不是賈璉還能是誰?
孫紹宗腳步一頓,心下卻並未覺得太過出乎意料,事實上來之前,他就曾揣測這或許是一場和頭酒,畢竟平兒上次送‘金鈴琉璃塔’時,就曾說起過賈璉有心和解之事。
不過……
這份心思究竟是真是假,就讓他揣摩不透了。
帶著幾分提防,孫紹宗上前拱手探問道:“聽說先頭那些事兒,二哥已經不怪我了?”
“本就是我小肚雞腸,又有什麼好怪的?!”
賈璉直勾勾的盯著孫紹宗,恨不能將那滾燙的心思,從喉嚨裡扯將出來,當著二郎剖個清楚明白。
隻是他也曉得,孫紹宗對這龍陽一道素來敬而遠之,真要是此時剖白了心跡,怕是非把他嚇走了不可。
因而非但不敢顯露愛慕之情,反而竭力裝出一副男兒豪氣,將手一擺道:“古語有雲‘嫂溺、叔援之意手’,那婆娘從水裡出來,還不得被小叔子看個七七八八?這等事兒連崇禮的古人都不在意,我若是一味小肚雞腸,豈不是禽獸不如?”
呃。
後麵那話似乎有些邏輯問題,不過賈璉倒還真是擺出了一副大度的姿態,就是那眼神有些不太對勁兒——莫非是在飆演技?
可他的水平孫紹宗是清楚的,莫說和賈雨村那樣的老狐狸想比,怕是比賈赦這樣的老紈絝都差了一籌。
難到說,他當真想通了?
孫紹宗半信半疑,忍不住繼續試探道:“當時小弟也是事急從權,其實冷靜下來,未必沒有更好的法子。”
“欸~!”
賈璉又豪氣乾雲道:“自古都道‘女人如衣裳、兄弟似手足’,莫說你還救了她,就算是湊巧撞見些不該瞧的,也漫不過咱們兄弟的手足之情!”
說著,把手往裡一讓:“走走走,且進去讓哥哥好生敬你幾杯,也算是賠個不是!”
順勢撈起孫紹宗的手腕,就往裡麵拉扯。
這人……
當真是自身沾花惹草,又最愛拈酸吃醋的賈璉嗎?
這那裡是想通了,分明就是換人設了啊!
孫紹宗下意識的隨他往裡走了幾步,心下是百般的不解,忍不住偷眼打量賈璉的表情,卻隻見他眼角眉梢儘是遮攔不住的竊喜。
不對!
這廝肯定有什麼陰謀!
孫紹宗忙不著痕跡的甩脫了賈璉,回身招呼賈寶玉道:“寶兄弟,你這個地主不進去,咱們可使喚不動你那幾個心頭肉。”
他急著招呼賈寶玉,自是想賈璉投鼠忌器,真要有什麼機關,也不敢連賈寶玉一起坑害了。
隻是他這一回頭,卻沒能瞧見賈璉臉上怨婦也似的失落——這好不容才拉上手了,怎就被甩脫了呢?
看來孫二郎果然不適應同男人太過親密,還是得找個旁的法子,循序漸進才成……
卻說三人各懷心思的進到了怡紅院裡,襲人等丫鬟忙捧出溫水和香胰子,伺候著三人淨了手,那邊廂婆子們便趁勢把準備好的山珍海味,一股腦都擺上了桌。
三人犄角而坐,賈寶玉搶著幫兩人斟滿了酒,還不等給自己也倒上,就見賈璉舉著酒盞起身道:“二郎,之前都是哥哥的錯,如今什麼也不說了,我先乾為敬!”
說著,一仰頭咕嘟咕嘟的喝了個底兒掉。
這莫非是想灌醉自己,然後再……
隻是就賈璉這酒量,除非在酒裡下了迷藥,否則壓根不是自己的對手。
可這裡是怡紅院,就算自己同賈寶玉一起被迷倒了,襲人她們總不會任由賈璉胡來。
孫紹宗忖量了一下,覺得酒裡不至於會有什麼問題,這才也把酒碗舉起來,道:“依著二哥,什麼也不說了,全在酒裡!”
說著,也是將那酒水一飲而儘。
他這番動作,可比賈璉強裝出來的豪邁,要自然灑脫了許多。
莫說是賈璉在對麵瞧的目眩神迷,賈寶玉也來了興致,舉起碗來非要湊個熱鬨。
誰知偏在此時,麝月突然在門外探頭探頭腦的張望,一臉的欲言又止。
賈寶玉被攪了興致,當下沒好氣的把酒盞往桌上一頓,惱道:“這是做什麼,還有沒有規矩?!”
麝月嚇了一跳,猶猶豫豫的不知該如何應對。
在旁邊負責伺候的襲人,忙過去小聲探問了幾句,回來便麵色古怪的往寶玉耳邊湊。
賈寶玉正在那兒扮豪邁呢,哪裡瞧得上這鬼祟的舉動,當下把頭一偏,吩咐道:“兩位哥哥又不是外人,有什麼不好明說的!”
襲人無奈,隻得道:“北靜王府那邊兒傳來消息,說是北靜王的愛妾秋蓮得了重病,怕是不成了,想要也過去見她一見。”
“什麼?!”
就見賈寶玉從凳子跳將起來,風風火火的道:“這等事怎麼不早告訴我?!快快快,快備下馬車……”
“爺!”
襲人忙拉住了他,嗔怪道:“莫忘了孫大人還在這裡——再說了,哪有下午去探病的道理?!”
寶玉一想也是這麼個道理,自己雖然與那秋蓮關係非同一般,到底算不得她的家人親戚,這避諱還是要講的。
於是忙改口說是,明日一早就去北靜王府探病。
待他重新魂不守舍的落座之後,才勉強向孫紹宗解釋道:“這秋蓮姐姐待人是極好的,我去北靜王府時多承她照顧,卻不想竟染了惡疾……”
“隻是照顧而已?”
賈璉在一旁反問了句,又向孫紹宗解釋道:“聽說北靜王娶了王妃之後,對之前納的那些小妾就沒了興致,又不想她們獨守空閨,因此遇到中意的少年郎,就會幫著撮合撮合,也算是給那些小妾尋些慰藉。”
嘖~
這大宅門裡陰私事兒,果然是讓人目不暇接!
孫紹宗正無語著,賈璉又笑道:“我近日戒了女色,屋裡倒有幾個閒著的,二郎不妨也幫著慰藉慰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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