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的情緒,一貫是來的快去的也快。
這不,剛和孫紹宗灌了幾杯黃湯,聊了些京城內外的奇聞軼事,便又將滿心的愁苦拋諸腦後。
乘興拿了幾篇文章給孫紹宗過目,並得意洋洋的表示自己已經匿名請夫子相看過,說是考取舉人或許還有些難度,拿下個秀才的功名卻是手到擒來。
“二哥,等我明年中了秀才,你可彆忘了許諾我的事情!”
這師爺的位置,柳湘蓮三番五次的推辭,賈寶玉卻是念念不忘。
不過這也正常,畢竟孫紹宗讓柳湘蓮去,是正兒八經的辦差事,賈寶玉卻隻是打算掛個名頭,好名正言順的展開探案之旅。
這目的不一樣,期待程度自然也是天壤之彆。
孫紹宗一笑,正待讓他先彆大言不慚,免得到時候落了榜,哭都找不著調,忽見襲人領著個小丫鬟進來,脆聲道:“老祖宗打發了人來,請爺和姐妹們去見一見客人呢。”
“客人?”
賈寶玉納悶道:“什麼客人,還要把大家夥都喊了去?”
此時那跟進來的小丫鬟,笑嘻嘻的插嘴道:“是個鄉下來的老太太,叫什麼劉姥姥,好像和二奶奶沾了些親戚——也不知她怎麼投了老祖宗的脾氣,說是哥兒和姐妹們未曾理會過民間疾苦,不妨都喊了去長長見識。”
聽說是個鄉下老太太,賈寶玉忍不住便把嘴一撇,哂道:“我若想知道什麼民間疾苦,問孫二哥這父母官不就成了,用得著聽一個村婦閒扯長見識?”
說著,把袖子一甩:“你回去稟報祖母,就說我這裡也有要緊的客人要款待,就不過去湊這個熱鬨了。”
那小丫鬟答應一聲,跟著晴雯退了出去。
賈寶玉便又扯起了科舉的事情,連道自己最近苦讀詩書,都快變成書蠹了,若不是想著能跟孫紹宗一起去現場破案,怕是早耐不住性子。
隻是他說來說去,卻發現孫紹宗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奇道:“二哥,你這是怎得了?莫不是有什麼心事?”
“呃……”
孫紹宗這才晃過神來,忙掩飾道:“也沒什麼,隻是聽你說起破案,就想起了衙門裡幾樁懸案,一時有些走神罷了。”
賈寶玉這才釋然,可他卻那裡曉得,孫紹宗之所以心神不屬,其實是尋思那劉姥姥的事情。
要說在穿越之前,整個紅樓夢裡的人物,他最熟悉的就是這位劉姥姥——畢竟那句‘劉姥姥進大觀園’的俗語,可是打小就聽過的。
此時乍聞這‘俗語’中背景故事,竟活生生的展現在自己麵前,孫紹宗一時不覺有些如夢如幻之感。
卻說賈寶玉聽說,府衙裡正有幾樁懸案未解,頓時心癢難耐,纏著孫紹宗細問究竟。
孫紹宗被他纏的沒有辦法,也隻得打起精神,撿著那能說又不傷胃的,拿來打發他的好奇心。
正說到縣衙發現一具無頭女屍,卻跳出兩家人認領的案子,就見方才那小丫鬟又折了回來,上前道:“寶二爺,老祖宗聽說是孫大人在您這裡,就讓奴婢連同孫大人一起請過去說話——還說都是親戚,在老人家麵前沒什麼好避諱的。”
賈寶玉聞言尚有幾分不情不願,但孫紹宗卻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這位傳說中的‘劉姥姥’,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
因此起身裝模作樣的問:“不知我家嫂嫂,可在老太太哪裡?”
“在呢、在呢!”
小丫鬟忙點頭:“姑奶奶從大老爺院裡出來,就去了老祖宗那裡請安,如今正同寶姑娘、史姑娘等人,在碧紗櫥裡閒話家常呢。”
“既是如此。”
孫紹宗回頭一本正經的道:“我也的確該過去瞧瞧,大嫂畢竟是害喜之後頭一次回娘家,若是一時高興疏忽了身子,可萬萬使不得。”
賈寶玉聽了這話,也隻得起身同他一起去了賈母那裡。
一路無話。
卻說到了賈母屋裡,上前一番見禮之後,卻未曾見著那傳說中的劉姥姥,寶玉順嘴一掃聽,才知道她被平兒領下去洗澡換衣裳,眼下約莫也快要回來了。
正說著,賈迎春自碧紗櫥裡迎了出來,與孫紹宗彼此見過,孫紹宗又以小叔子的身份叮嚀了她幾句,讓她千萬保重身子。
其實來之前,這話孫紹宗也偷摸的交代了一回,眼下當著彆人麵再此提起,倒讓賈迎春生出些羞臊來,好在她做了半年主母,如今也是大有長進,才堪堪遮掩了過去。
偏這時王熙鳳也自裡麵出來,笑盈盈的打趣道:“方才我說時,你還直勁兒的攔我,如今怎麼著?莫說是姑爺惦記著,連小叔子都生怕你在咱家磕著碰著,這可不就是寶貝一般麼!”
這話倒沒什麼彆的意思,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賈迎春心頭一跳,紅頭脹臉的垂下臻首,直往那愈發茁壯的胸脯裡埋。
孫紹宗生怕被人瞧出破綻,忙哈哈笑道:“二嫂子這話說的不假,我哥哥年近四旬,好不容易才得了這一胎,自然是金貴的很。”
王熙鳳咯咯嬌笑著,一雙丹鳳眼滴溜溜亂轉,卻是在琢磨著該如何支開旁人,向孫紹宗討要了那筆紅利。
隻是還沒等她想出主意,門外平兒已然領著劉姥姥走了進來。
卻隻見這老太太穿了身綾羅綢緞,連路都走不利落了,直咧嘴露出滿口的黃板牙,連道:“破費、實在是破費了,老婆子這一身賤骨頭,那穿的起這麼好衣裳?”
“那衣裳不就是讓人穿的麼?隻要合身,就算不得破費!”
賈母笑著將她招呼到近前,又喊了林黛玉、薛寶釵等人出來,與這劉姥姥一一見過。
每說到一人,那劉姥姥便連連打躬作揖,嘴裡說些‘仙女下凡’、‘神仙轉世’的話來,直鬨得眾人哄笑連連。
待介紹完了榮國府裡的公子小姐,賈母又指著孫紹宗道:“這是我們家姑爺的兄弟,如今在順天府做治中,大名喚作孫紹宗,想必你也該聽過他的名頭。”
那劉姥姥雖不知道治中是什麼,但一聽‘孫紹宗’三字,卻頓時瞪大了眼睛,屈膝就要跪倒在孫紹宗麵前。
孫紹宗手疾眼快,忙伸手扶住了她,笑道:“如今又不是在公堂上,孫某可不敢當老人家這一跪。”
“當得、當得!”
被孫紹宗扶著肩膀,那劉姥姥直激動的手足亂顫:“青天孫老爺的名頭,那個不知那個不曉?!都說您老是包龍圖轉世,將來也是要做閻羅王的,想不到……想不到竟也是這府上的親戚!”
聽她說起孫紹宗以後要做閻羅王的傳言,堂上又忍不住一陣哄笑。
孫紹宗也不覺莞爾,他是個經過見過的主兒,自不會嫌這老太太粗俗,親自扶著她坐到了下首的位置,直唬得劉姥姥連叫‘使不得’。
旁人隻是看個熱鬨,唯獨賈母瞧幾個小的,都對這劉姥姥‘敬’而遠之,唯獨孫紹宗對其熱誠相待,絲毫沒有富貴人家高高在上的模樣。
這兩下裡一對比高下立判,她不由得暗暗歎息幾聲,愈發期盼賈元春在宮裡能夠一索得男。
卻說那劉姥姥忐忑不安的坐下,與賈母對答了幾句,這才恢複了些精神頭,搜腸刮肚的撿那有趣的,用下裡巴人的言語,繪聲繪色講了出來。
賈寶玉等人何曾聽過這些話?
自覺比那些瞽目先生說的書還好聽,一個個隻笑的前仰後合,早忘了最初的不耐。
倒是孫紹宗聽這老太太言語間條理分明,說起世故人心來,也隱隱自有一番見解,絕非表麵那等粗俗不堪,情知她是故意藏拙以便在人前賣乖,卻也並不點破,隻隨著眾人一笑一樂便罷。
那劉姥姥雖是個村野人,卻生來的有些見識,況且年紀老了,世事冷暖也都經曆過,見賈母高興,這些哥兒姐兒們也都愛聽,即便沒了說的也要編出些話來講。
因說道:“我們村莊上種地種菜,每年每日,春夏秋冬,風裡雨裡,那有個坐著的空兒,天天都是在那地頭子上作歇馬涼亭,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沒見過。”
“就像去年冬天,接連下了幾天雪,地下壓了三四尺深。我那日起的早,還沒出房門就聽外頭柴草響——我想著必定是有人偷柴草來了,扒著窗戶眼兒一瞧,卻不是我們村莊上的人。”
賈母便道:“必定是過路的客人們冷了,見現成的柴,抽些拿回去烤火也是有的。”
劉姥姥笑道:“也並不是客人,所以說來奇怪,老壽星當個什麼人?卻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極標致的一個小姑娘,梳著溜油光的頭,穿著大紅襖兒,白綾裙子──”
剛說到這裡,忽聽外麵人吵嚷起來,又說:“不相乾的,彆唬著老太太。”
賈母等人聽了,忙喊了下人進來探問究竟。
就聽有丫鬟回說:“南院馬棚裡走了水,不相乾,已經救下去了。”
賈母最膽小的,聽了這個話,忙起身扶了人出至廊上來瞧,隻見東南上火光猶亮,
賈母直唬的口內念佛,忙命人去火神跟前燒香。
這會兒的功夫,王夫人、邢夫人也都趕了過來,寬慰賈母說那火已經救下去了,請老太太回屋裡坐著。
賈母卻是足足等到那火光徹底熄了,這才扶著丫鬟,一口一個阿彌陀佛的往裡走。
眾人都跟著魚貫而入,孫紹宗也正準備跟進去,忽見王夫人又從裡麵折了出來,麵露難色吞吞吐吐。
孫紹宗奇道:“伯母可是有什麼要交代的?”
王夫人訕訕道:“原不該勞煩賢侄,可那火委實燒的有些蹊蹺,又趕上賢侄正好在我家做客……”
“果然有蹊蹺!”
話音未落,賈寶玉挑簾子出來,興奮的道:“些許小事,何勞二哥出馬?兒子這就去查個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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