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夜色下的榮國府(1 / 1)

華燈初上。

王熙鳳從浴池裡出來,用一襲暗紫色的袍子裹住嬌軀,由平兒攙著到了外間廳裡,慵懶的往榻上一靠,立刻有丫鬟拿了幾條乾毛巾過來,小心翼翼的將那滿頭秀發偎乾。

又有丫鬟上前,捧起兩條擎天白玉柱也似的長腿,就待推敲捏揉一番。

“行了。”

王熙鳳卻將雙腿往袍子裡一縮,隻餘下兩隻嫩藕也似的足兒露在外麵,隨口吩咐道:“你們幾個先下去候著吧。”

四個丫鬟兩個婆子,立刻都躬身到了門外。

待左右無人,王熙鳳又使了個顏色,平兒立刻上前把門關了,回來壓低聲音問道:“奶奶可是有什麼私密的事情,要吩咐我去做?”

“倒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王熙鳳歎了口氣,無奈道:“大老爺響午時放出風來,說是過幾日要向老祖宗討了鴛鴦做姨娘——可我素知道那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隻怕未必肯依從這事兒,屆時鬨騰起來又是一場風波。”

平兒與鴛鴦最是相善,又曾聽她把賈赦貶低的豬狗不如,因此聽了這話頓時緊張起來,忙問:“那奶奶的意思是?”

王熙鳳壓低嗓音道:“你去告訴鴛鴦,若是她願意倒還罷了,若是不願意,就趕緊找個合適的主兒,尋老太太討個恩典嫁出去得了——否則等大老爺挑明了這事兒,她再想脫身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若是旁的丫鬟,想要求主人為其指婚,或許還有些難度,但鴛鴦卻是老太太跟前最得寵的,論起來怕是比迎春、探春兩個庶出的孫女,都還要親近些。

因此隻要鴛鴦下定決心,求賈母指婚並非難事。

而平兒一聽是這麼個理兒,急急忙忙就準備去找鴛鴦通風報信。

“回來。”

王熙鳳卻又喊住了她,吩咐道:“把娘娘前兩天賞下的鮫綃紗,取一匹出來帶上。”

平兒這下卻有些莫名其妙,那鮫綃紗乃是南海進貢之物,又名龍紗,最是珍貴不過,一匹就要上百兩銀子。

若不是賢德妃前兩日賞賜下來幾匹,就算是榮國府這等人家,怕也未必能得著。

可既然是賢德妃賞下的,老太太哪裡自然是頭一份,因此斷沒有再往她那裡送的道理。

可要說是賞給鴛鴦的……

這百十兩銀子的金貴東西,鴛鴦區區一個丫鬟,卻如何擔待得起?

“不是賞鴛鴦的。”

王熙鳳看出了平兒猶豫,這才蹙眉道:“來旺南下也有大半個月了,卻連個風吹草動都沒傳回來,正巧今兒寶兄弟要宴請那孫二郎,你捧了鮫綃紗過去,就說是托他帶給二姑娘的,順便也好問一問南邊兒的情況。”

“這……”

平兒雖然巴不得能與孫紹宗會麵,隻是賈璉幾次三番拈酸吃醋的胡鬨,自己作為他名義上的屋裡人,卻怎好再明目張膽的與孫紹宗有所勾連?

“你怕個什麼?!”

眼見平兒露出遲疑之色,王熙鳳立刻挺直了嬌軀,也不顧那袍子裡顫巍巍春光乍泄,橫眉立目的嗬斥道:“若他還敢胡鬨,我就住到祠堂裡去,瞧他到時候怎麼跟老祖宗交代!”

平兒見她惱了,再不敢多說半句旁的,忙從私庫裡取了一匹鮫綃紗,到外麵讓小丫鬟幫忙捧著,匆匆的向院外行去。

誰知一出門,迎麵就與賈璉撞了對頭。

平兒剛要躬身行李,賈璉先把臉一沉,沒好氣的嗬斥道:“這大晚上的,你又想去哪裡鬼混?”

自從上次平兒當著眾人的麵,與他唱起了反調,賈璉對平兒的態度也便一落千丈。

“回二爺的話。”

平兒淡定自若的往身後一指,道:“是二奶奶讓奴婢給老太太送些東西過去。”

賈璉哪裡識得什麼‘鮫綃紗’?

見那小丫鬟捧的是一匹綢緞,也便沒太在意,隻冷笑道:“你倒真是殷勤的緊,如今眼裡怕是隻有二奶奶,沒有我這個二爺了吧?也罷,等哪日被人踩在下麵,可彆怪二爺我不念舊情!”

說著,將袖子一甩,便過門不入的去了外書房中。

目送賈璉漸行漸遠,平兒默然沉吟了半響,暗道他這話似是若有所指,莫非是院裡哪個丫鬟,不聲不響的攀了高枝兒?

她之所以懷疑是內部有丫鬟‘偷嘴’,而不是賈璉要從外麵‘引進’什麼新人,是因為若是從外麵聘娶的姨娘,理所當然就比通房丫鬟金貴,壓根用不到‘踩在下麵’四字。

既然用了這四個字,顯然賈璉話裡所指那人,原本的身份是不如平兒的。

想通了這節,平兒有心回去稟報,卻又恐耽擱了與孫紹宗的會麵。

因此略一猶豫,便暫時把這事兒壓在了心底,挑起燈籠匆匆的去了老太太那裡。

卻說到了老太太院外,平兒托人喊出了鴛鴦,把王熙鳳那番話一一轉述,又關切道:“這事兒可千萬耽擱不得,何去何從,你得趕緊拿定主意才是。”

“這還有什麼好拿主意的?!”

鴛鴦聽了這等消息,早惱得把下唇都給咬腫了,此時一臉決然的道:“我就算絞了頭發去做姑子,也斷不會做他的姨娘!”

“都這時候了,你還發什麼狠有什麼用?”

平兒搡了她一把,沒好氣的道:“趕緊想想自己到底中意那個,趁早求了老祖宗的恩典,才是正經道理!”

說起‘中意’‘恩典’,鴛鴦臉上頓時顯出些酡紅之色,捏著帕子期期艾艾的,再不見往日裡爽利的模樣。

好半晌,才見她把一個名字掛到了嘴邊兒。

隻是平兒卻搶先道:“這個卻是不成!彆忘了他剛被二老爺教訓過,眼下就是老祖宗,怕也不好往他屋裡塞女人!”

原來被鴛鴦含在嘴裡,險些吐露出來的,卻正是榮國府裡的大眾情人賈寶玉。

隻是被平兒否定之後,鴛鴦卻哪裡肯認?

忙跺腳嬌嗔道:“你胡說什麼呢,寶二爺足足小了我三歲,我又怎麼會想到他頭上?!”

說是這麼說,但想到平兒所言不無道理,她臉上卻不禁顯出幾分失落來。

又默然了半響,忽然搖頭道:“倒不是我假清高,可這府裡上上下下,實在尋不見半個能入眼的。”

放在以前,平兒倒未必同意她這說法,但若拿孫紹宗做衡量標準,這話卻是半點兒不假。

“那就在外麵挑!”

平兒毫不猶豫的慫恿道:“選那好人品好學識的窮秀才,先做個秀才娘子,憑你這些年積攢的嫁妝,過幾年未必不能供出個舉人老爺來!”

頓了頓,她又道:“不過可必須選個骨頭硬的,大老爺那不管不顧的性子,可未必會因為你嫁了人就善罷甘休,到時候說不定還要找上門去威逼利誘。”

“你這話倒說的輕巧。”

鴛鴦聽了這話,不由苦笑道:“咱們成日裡在這深宅大院裡坐井觀天,上哪兒尋什麼學識好、人品好、又硬骨頭的秀才老爺?再說真有這樣的人,怕也早就定下了人家,如何會輪到我頭上!”

平兒一想也是這麼個理兒,若非成日裡耳濡目染的,都是這府裡的歪瓜裂棗,丫鬟們又怎麼會把賈寶玉奉若天人一般?

於是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兩人相顧默然了半晌,平兒若有所思的回頭望去,目光在丫鬟捧著的鮫綃紗上一掃,忽然喜道:“有了,我這裡倒有個法子,管保讓你尋到如意郎君!”

說著,就湊到鴛鴦耳邊細語了幾句……

話分兩頭。

就在平兒與鴛鴦竊竊私語之際。

外書房裡賈璉卻正一個人喝著悶酒,眼瞅著剛有了三分醉意,桌上的銀壺卻已然空了。

“昭兒?昭兒!”

賈璉呼喊了兩聲,卻不見貼身小廝昭兒進來,心下頓時惱怒起來,暗想著這些奴才們,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前有興兒受刑不過告發自己,如今這昭兒剛上位,竟然就懈怠起來了!

“不開眼的狗東西!”

他罵罵咧咧的,正待出去高聲呼喊,把昭兒叫回來責罵,就見門簾一挑,從外麵鑽進個人來,滿麵堆笑道:“二叔莫錯怪了他,是我把哄去了彆處。”

說著,就把兩個小酒壇擺在了桌上,誇張的拍著其中一壇道:“正宗的貢酒,是前兒乾爹剛賞給我的,可我是什麼位份的,如何享用的起這等金貴物件?左思右想,還是送到二叔您這裡,才不算是糟蹋東西!”

賈璉聽他說的討喜,便伸著指頭笑罵道:“你小子果然是個會辦事的,怪不得廚房上下,個頂個都誇你呢。”

隨即又把脊梁一挺,正色道:“說吧,這麼舍得下本,到底想求二叔幫你做些什麼?”

“二叔這話說得!”

賈芸眉毛一挑,憤然道:“倒好像小侄存了什麼心思似的!”

說著,他把牙一咬,不客氣的坐到了對麵,麵色陰沉道:“實話不瞞二叔,小侄實是與您感同身受,才想著要跟二叔多親近親近。”

“感同身受?什麼感同身受?”

賈璉有些莫名其妙。

卻見賈芸又把那空蕩蕩的袖子一扯,咬牙切齒的道:“二叔您想想,若不是當初那姓孫的,胡亂傷了賈芹的胳膊,我又怎麼會平白攤上這事兒?現如今就連我心怡的女子,都上趕著委身給了旁人!”

賈芸追求小紅都是暗中行事,而小紅勾搭上賈璉之後,自然也不會將這事兒泄露出去。

因此賈璉是絲毫沒有懷疑,立刻同氣連聲的罵道:“可不是麼!早先咱們府裡也沒這麼些糟心事兒,都是那姓孫的挑唆……”

“沒錯,那姓孫的真不是個東西!”

賈芸嘴裡附和著,就把那貢酒拍開了封泥,給賈璉滿滿的到了一盞,而他自己喝的,卻是另外一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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