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王熙鳳心下轉冷,那丹鳳眼微微一眯,仔細分辨了一下,見門前那兩個多嘴的,並非是賈母身邊的得力人物,隻不過是普通的粗使婆子罷了。
她便抬手一指,喝令道:“來人啊,給這兩個不開眼的東西長長記性!”
後麵早有丫鬟婆子搶上前,拿住兩個多嘴的婆子,左右開弓便是兩個大耳帖子。
王熙鳳兀自覺得不夠解恨,還待吩咐再打,平兒忙道:“奶奶,畢竟是在老祖宗家門口,真要鬨騰起來,怕不怎麼合適!”
王熙鳳這才作罷,又啐了那兩個婆子一臉唾沫,這才咬著銀牙進到了院裡。
還不等靠近堂屋,便聽到個熟悉的大嗓門吵嚷道:“二哥平日裡也還算磊落,今兒怎的一句實話都沒了?那尤家姐妹明明是自己找到孫二哥頭上的,如何算是他橫刀奪愛?!”
聽這憨憨的聲音,卻不是薛蟠還能是誰?
卻原來在那望海樓裡,先是賈璉誤打誤撞得罪了忠順王;賈寶玉趕過來求情時,又被忠順王算計,不小心得罪了趙國舅。
此後任憑賈寶玉將那賠禮道歉的話,車軲轆似的說了許多遍,趙國舅也隻是冷著一張臉並不搭腔。
沒奈何,賈家眾人也便隻好帶著十幾個傷員,灰溜溜的回了寧榮二府。
當時孫紹宗瞧那賈珍、賈璉滿心怨憤的,便擔心他們回家之後文過飾非,將罪責全都推到自己頭上,於是特地讓薛蟠跟了過來,也好先替自己分說一二。
聽眼下這動靜,顯然是讓孫紹宗給猜中了!
卻說賈璉鼻青臉腫的跪在地上,聽薛蟠句句都在回護孫紹宗,不由得心下便也惱了,將身板一挺,梗著脖子憤憤然質問道:“薛大頭!你到底得了那孫紹宗什麼好處,怎得句句都是在幫他說話?!”
薛蟠牛眼一瞪,正待反唇相譏,就見門簾子一挑,王熙鳳邁步從外麵進來,嘴裡冷笑道:“先不管他是在幫誰說話,我隻問你,文龍說的這些話是真是假?!”
賈璉見王熙鳳到了,先是一慫、繼而便又是一惱,乾脆挺身從地上站了起來,鐵青著臉與王熙鳳四目相對:“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我在外麵中了那孫紹宗的詭計,被人當眾好一番折辱!如今到了家裡,你莫非還幫著他繼續羞辱我不成?!”
王熙鳳畢竟心裡還存著些夫妻之情,見他說話間目呲欲裂,顯然心中也是羞怒到了極點,一時便也不忍再說些什麼了。
但旁邊薛蟠和賈寶玉聽了,卻紛紛搖頭:“哪裡來的什麼詭計?忠順王是忽然趕到,事先又……”
“寶玉!”
賈璉將頭一偏,有目光灼灼的盯著賈寶玉問:“到底我是你哥哥,還是那孫二郎是你哥哥?!”
賈寶玉頓時也便蔫了,今天這事兒,若是論理的話,他心下自然更偏向孫紹宗——可如今這年頭,幫親不幫理卻也是慣例。
因而賈璉這話一出,他便不好再言語什麼了。
薛蟠雖沒這些顧忌,但眼見賈寶玉偃旗息鼓,連一貫強勢的鳳姐姐也被賈璉壓製了,他一時口拙嘴笨的,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好。
最後他忽然想起賈母在場,便忙拱手道:“老祖宗,璉二哥今兒分明是沒理說理……”
“唉~”
賈母歎息一聲,打斷了薛蟠的話,幽幽地道:“那忠順王、國舅爺有哪個是好想與的?你們一個個不想著怎麼消災解惑,卻還在這裡爭個什麼對錯?”
說著,她揚聲吩咐道:“讓人再去催一催,請大老爺、二老爺趕緊回府!鴛鴦,把我庫裡那幾件壓箱底兒的物件,都取出來預備著!”
賈璉本來正滿心怨恨,瞅誰也不服的當口,聽了賈母這番話,那脊梁骨和心腸卻同時軟了,又是惶恐又是羞愧的跪回了地上,垂首道:“老祖宗,都是孫兒們闖的禍,如何……如何就要動到您的東西?”
他這一跪,王熙鳳和賈寶玉也便站不住了,忙也跪在地上勸賈母收回成命。
薛蟠見這滿屋子人都跪了下來,倒不好獨自站著,便也不情不願的跪了下來。
便在此時,那竹簾子又是一挑,卻是李紈自外麵走了進來,進屋之後眼見眾人跪了一地,她不由愕然道:“這……這是……”
眾人皆是默然以對,好半晌賈母方問了句:“珠兒媳婦,你此時找過來,莫不是有什麼事要說?”
“回老祖宗的話!”
李紈忙道:“本來我是想看蘭兒如何的,誰知在外麵撞見了孫大人,便替他進來通稟一聲。”
“孫紹宗來了?!”
“孫二哥怎麼來了?”
“孫二哥到了?!”
屋裡三個男人齊聲叫了起來,語氣卻是大相徑庭。
薛蟠早跪的不耐,故而立刻跳將起來,也不管賈母有沒有同意,便興衝衝的道:“我去把二哥請進來說話!”
等薛蟠到了外麵,賈璉便也跪的有些不安分起來,心中暗道那孫紹宗進來之後,自己若還是跪在地上,豈不是平白失了麵子?
這般想著,他便想爬起來,做出昂首挺胸的模樣。
碰~
賈母忽然將龍頭拐杖往地上一砸,嗬斥道:“你給我跪好了!”
說著,卻又喊寶玉和王熙鳳起身。
王熙鳳本就沒什麼錯處,又不好跪在這裡與外男見麵,於是便順勢起身,與李紈一起站到了賈母身後。
賈寶玉卻不肯起身,反搖頭:“老祖宗,那國舅爺就是孫兒得罪的,我自然該和二哥一起領罰。”
“乖孫兒。”
賈母和顏悅色的道:“你若不是為了保全那些人的性命,又怎會中了人家的圈套?這事兒本就怪不到你頭上,莫要再苛求自己了,快起來吧。”
賈寶玉卻仍是不肯。
這時忽聽門外有人笑道:“寶兄弟雖然得罪了國舅,可也使得忠順王爺既往不咎,兩下裡一抵,自然是有功無過。”
說話間,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便跨過門檻,大踏步到了廳中,爽朗的拱手道:“孫紹宗見過老祖宗!”
賈母忙起身虛扶了一把:“好孩子,起來、快起來!”
孫紹宗順勢起身道:“我遲來幾步,原本想伺機善後,卻被寶兄弟的好友蔣玉菡搶先一步,如今忠順王哪裡已無大礙,倒是趙國舅哪裡需要小心應對。”
頓了頓,他又道:“趙國舅出身寒門,故而最怕被人看輕,可反之,隻要讓大老爺或者二老爺出麵,放低姿態給足他麵子,八成也便能消除誤會——不過一定要快,否則消息傳到後宮之中,結果就不好預料了。”
耳聽得孫紹宗這一番話,正與自己的忖量相合,賈母不由讚道:“怪不得孫大人能在弱冠之年便名動官場,這心思之縝密,真是令我這兩個孫兒汗顏啊。”
賈寶玉本就欽服孫紹宗的能力,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麼。
但賈璉聽了這話,心下卻是不舒服的緊。
而孫紹宗接下來,卻也正要說到賈璉頭上。
就聽他躬身道:“不敢當老祖宗謬讚,隻是我有一事不明,希望能向璉二哥問個清楚明白。”
說著,又轉身對著賈璉拱了拱手:“璉二哥,我自問素日裡也未曾得罪過你,今日你怒衝衝找到望江樓,卻不知究竟所為何事?”
“所為何事?!”
一聽他竟然還敢發問,賈璉登時便忍不住了,蹭了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瞪圓了眼睛,咬牙切齒的質問道:“你還敢問我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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