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尤三姐,向來便是個特立獨行的,尤其是在穿著打扮上。
譬如說前些日子賈珍過壽時,寧國府內外誰不是往喜慶了裝扮?偏她非要穿了一身‘孝’白,在賈珍麵前嬉笑怒罵不改顏色!
但今兒,她卻委實特立獨行不起來了。
打從一早上梳洗完,便在那衣櫃前翻翻撿撿的,豔的怕俗、淡的嫌冷,足足個把時辰都未能選出件稱心如意的裙子。
唉~
前兩日在那府衙裡,真該先問一問柳郎素日裡的喜好!
心煩意亂的將那些衣服團了團,又重新塞會櫥櫃裡,尤三姐便赤著兩條勻稱修長的腿兒,重重的坐到了床上。
隻是這一安靜下來,她倒覺出些不對來——這院裡怎得一點動靜都沒有?
於是她疑惑的到了門前,挑開那竹簾子,將隻攏了件肚兜的白皙身條探出去大半,卻見尤二姐呆呆的坐在條凳上,手裡攥著隻素白的帕子,正搓麵團似的揉來揉去。
尤三姐見狀略一猶豫,便折回去隨便套了件裙子,到外間坐到了姐姐對麵,脆聲道:“好姐姐,你也莫覺得我是賣了你,嫁給那孫大人作妾,總好過被那賈珍粉頭似的狎弄。”
尤二姐抬頭掃了她一眼,又垂下臻首,囁嚅道:“姐夫……姐夫也曾許諾過,要納我作妾。”
“呸~!”
尤三姐不屑的啐了一口,冷笑道:“姐姐大約是被他家的富貴給迷住了眼睛,便沒看到他那些小妾,如今都是些什麼境遇!說是姨娘,整日裡卻做著娼妓也似的營生,何曾被他府裡上下當做人看?!”
其實這些情形,尤二姐倒也不是不曉得,隻是她總巴望著賈珍看在尤氏麵上,會待自己有些不同。
說起來,她也曾是富貴人家嬌養過幾年的小姐,後來家道中落生計艱難,對那富貴日子卻是尤其的渴望——故而在寧國府裡被賈珍調戲,雖也覺得羞恥不已,卻又實在貪戀那錦衣玉食的生活。
尤三姐自然也曉得姐姐這番心思,因此說完賈珍府裡那些小妾的慘狀,話鋒一轉,便又誇張的道:“這孫大人就不一樣了,聽說家中兩房美妾都安置的極妥當,非但錦衣玉食使奴喚婢的,三不五時還要帶出去遊玩兒一番,簡直再和美沒有了!”
說著,她又壓低嗓子,故作神秘的道:“尤其這孫大人有一樁好處,卻是旁人萬萬及不上的。”
聽她說的如此神秘,尤二姐也終於起了興致,探著身子好奇的問:“卻不知是什麼好處?”
冷不防尤三姐一把掏在她胸口,嘻嘻笑道:“自然是那一身筋骨嘍,滿京城怕也未必能找出幾個,比他身子骨更健碩的。”
“呸~這算什麼好處?!”
尤二姐頓時漲紅了麵皮,胡亂拍開她的爪子,啐道:“虧你一個姑娘家家的,這話也好意思說的出口!”
嘴裡說著不算好處,但那暈生雙頰的模樣,卻分明是曉得其中的妙處。
“這怎得不算好處?”
尤三姐佯裝驚詫道:“若不是有這般好身子骨,他又如何能兩個小妾在進門半年之內,便陸續懷上身孕?”
說著,她便又將手探了過去,隻是這次卻落在了尤二姐的小腹上,輕輕摩挲著呢喃道:“咱們女人啊,年輕時還能靠顏色撐著,等日後還不得指著兒女孝敬?”
尤二姐這次倒真是動心了,她如今既是一門心思要嫁去大宅門裡,自然更惦記著能長長久久的享受富貴,而若是能生下一兒半女,日後年老色衰時便也有了依仗。
誰知正想著,那尤三姐又不正經起來,將手兒往下一滑,嬉笑道:“當然,若是姐姐執意要嫁到寧國府去,也一樣能享受到子侄的孝敬,隻是這孝敬的方式嘛,怕和旁人家裡不太一樣就是了。”
尤二姐見她說的戲謔,卻那還不曉得,這是在指寧國府裡那些父子聚麀的齷齪事兒,一時又是羞的難以自持。
不過等這羞意漸退之後,她卻又忐忑起來,支吾道:“可那張華……”
“先不要提及此事!”
尤三姐登時正經起來,一再叮囑道:“若是那孫大人相中了姐姐,屆時區區一個破落戶又算得什麼?若是相不中,姐姐提起此事豈不是徒增煩惱?”
尤二姐乖覺的點了點頭,忽然起身扭捏道:“我……我先進去補些胭脂水粉。”
尤三姐噗嗤一笑,卻又忙追上問道:“母親和吳媽去哪兒了?”
“說是出去買些吃食,好款待……”
不等尤二姐答完,便聽胡同裡忽然熱鬨起來,姐妹兩個隔著窗戶向外張望,就見尤老娘在前麵拎著滿滿兩竹籃的蔬菜,後麵吳媽身上掛滿了雞鴨魚肉,都氣喘籲籲的進到了院裡。
尤二姐忙快步迎了出去,就待伸手去幫忙,誰知尤老娘卻是閃身躲過,一疊聲的吩咐道:“裡間去、裡間去!若是染上一身亂七八糟的味道,到時候可怎好見貴客?”
尤三姐此時也從裡間出來,眼見兩人帶回來這許多東西,甚至還有不少城內罕見的山珍野味,便忍不住咂舌道:“母親今兒倒是下本的緊,怕不把一個月的花用都填在裡邊兒了吧?!”
尤老娘素來偏愛這個小女兒,但眼下對她卻著實沒什麼好臉色,冷笑道:“若隻那小白臉獨自過來,莫說這許多東西,便是一杯茶水,我都舍不得給他倒!”
說著,她便又忍不住抱怨起自己千辛萬苦的,反養出一個倒貼小白臉的賠錢貨。
有這樣的老娘‘言傳身教’著,也難怪尤二姐會向往嫁入豪門,甚至不惜委身為妾了。
隻是這番說辭,尤三姐這幾日卻早已經聽疲了,嬉嬉笑笑的也不當事一回事。
那尤老娘見狀,也隻得罵罵咧咧的領著吳媽鑽進了廚房,輕車熟路的操持起來。
其實一開始,尤老娘對孫紹宗這個人選,也並不是那麼滿意,總覺得五品官和寧國府的家主,壓根不能相提並論。
不過尤三姐打聽到的一個消息,卻讓她霎時間改變了想法——那孫大人某個小妾【香菱】的寡母,如今也跟著女兒住在孫家,好吃好喝好招待的伺候著。
這便讓尤老娘生出了期望,這幾日等著盼著,就想著趕緊占下這金龜婿,也好去那大戶人家重溫舊夢。
如今到了正日子,她自然更是賣力的緊,怕是比尤二姐本人還要積極上幾分,於是過不多時,那小院裡便已是香氣撲鼻,
隻是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孫紹宗與柳湘蓮的影子。
尤三姐急的出門瞧了好幾次,才終於見到夢中情郎颯遝而來,在白馬銀鞍上一拱手,問道:“敢問這裡可是尤家?”
那玉樹臨風的模樣,讓尤三姐當即便看的癡了,全靠倚著門框才沒有癱軟在地,好半天方堪堪擠出來四個字:“正……正是尤家。”
此時那尤老娘聽到動靜,也喜滋滋的迎了出來,可瞧見外麵隻有一個小白臉,那皺紋堆累的老臉,卻頓時垮了下去。
柳湘蓮多聰明一人?
眼見這老婆子一臉喜色的迎出來,瞧見自己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立刻曉得在這老女人眼裡,自己怕才是那個可有可無的添頭。
於是忙甩蹬下馬,笑道:“孫家哥哥半路上遇見一樁案子,怕是要耽擱些時候才能趕過來。”
一句話說完,那老婆子臉上果然便換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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