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孫紹宗正與薛蟠在那陰涼處,捧著從家裡帶來的冰鎮酸梅湯,抱怨著提前到來的酷暑天氣,就見張老道捧著個大托盤出來,招呼小道士們過去傳看。
薛蟠按捺不住好奇,便撇下酸梅湯過去湊了個熱鬨,隻是看了兩眼之後,他卻又大失所望,罵罵咧咧的折了回來,衝孫紹宗抱怨道:“我道是什麼了不得的寶貝,原來是拿了寶兄弟那塊通靈玉在顯擺!”
那玉孫紹宗也曾把玩過幾次,除了‘天生所帶’的光環之外,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稀奇之處。
因此聽薛蟠說了究竟,也便懶得去湊熱鬨了。
誰知他不去湊熱鬨,張道士兜兜轉轉讓徒子徒孫們看罷,卻是直奔著這邊兒過來了。
孫紹宗忙扯著薛蟠起身相迎,就聽老道士樂嗬嗬的道:“這些猴崽子瞧了那‘通靈寶玉’,倒難得大方了一回,獻出這許多傳道的法器,當做恭賀之禮。”
“聽說孫大人最近剛得了位公子,不妨先挑選幾樣給孩子做個玩物,也算是老道借花獻佛了。”
薛蟠在旁邊聽的噗嗤一樂,捂著肚子道:“你個牛鼻子老道,卻說什麼借花獻佛,也當真是新鮮的緊!”
孫紹宗忙瞪了他一眼,張道士卻是不以為意,托著那盤子哈哈笑道:“紅蓮白藕本是一家,佛門弟子既然個個心向‘大道’,老道我隨口念兩聲‘佛’又有什麼不可?”
這老道士當真是個有趣的!
孫紹宗眼見盛情難卻,便低頭查看向那托盤裡的物件,就見裡麵也有金璜、也有玉玦,或有事事如意、或有歲歲平安,皆是珠穿寶貫、玉琢金鏤,攏共能有三五十件之多。
他也不好細細挑選,於是隨便撚起兩件金燦燦的,湊趣道:“既然老神仙都這般說了,我可得選兩件實惠的!”
張道士見孫紹宗隻選了兩件,便又勸了幾句,孫紹宗卻不肯再拿,老道無奈,也隻得一股腦捧進了裡麵。
少時裡麵傳下話來,說是女眷們都已經到了樓上,直等著老爺、哥兒們到齊了,就便在神龕前抓鬮開戲。
說實在的,孫邵宗也納悶的緊,這燒香還願,為毛還要在道觀裡唱戲,而且一唱就是三天?
道家不是最喜歡清靜無為的麼?
卻說隨著賈蓉、賈薔等人進到裡麵,就見那戲台前早扇麵似的擺開了席麵,其它人各有去處,而孫紹宗與薛蟠,則是陪著賈珍、賈璉坐到了主位上。
今兒也不知怎得,賈璉那臉色總瞧著像是有些古怪,薛蟠好奇探問了幾句,他也是支支吾吾的不肯明言,像是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除了戲台前的席麵,那東西各有兩座小樓,呈四十五度夾角斜對著戲台,中間隻隔了一條丈許寬的甬道。
此時那樓上一眾鶯鶯燕燕正自笑鬨不已,尤其是賈家和孫家豢養的戲子,明著是說戲,其實互相之間倒較上勁兒了。
一邊兒是國公府千挑萬選的,一邊兒是蔣玉菡親手調教過的,彼此都是不服不忿,結果那戲台上還沒唱起來,樓上倒先鬥起了嗓子。
最後還是王熙鳳與阮蓉各自嗬斥了,才算是讓她們消停下來。
這時賈珍便上前,在那香案前焚香禱告了一通,又抓鬮撚出了今天要唱的三折子戲。
頭一出是《白蛇記》,講的是漢高祖斬白蛇起義的故事;第二本是《滿床笏》,說的是汾陽王郭子儀六十大壽時,七子八婿皆是朝中高官,拜壽時把笏板放滿了床頭;第三折卻是《南柯夢》,講的自然是富貴榮華到頭來隻是大夢一場。
向來走腎不走心的賈珍,倒沒看出有什麼不對,隻是孫紹宗在旁邊瞧見,卻覺得不像是什麼好兆頭——榮寧二府都是軍功起家,如今在朝中也是頗有勢力,正應了那前兩出戲,而這第三出戲麼……
嘖~
咱爺們明明是無神論者,怎得也相信什麼兆頭了?
再說就算賈家真有個馬高鐙短的,也不會牽扯到孫家頭上。
這般想著,孫紹宗便將又將這念頭拋諸腦後了。
卻說賈珍把那戲折子送上去,不多時又見寶玉跟著他下來,手裡捧著許多金玉飾品,卻正是張道士之前送進去的那些。
“孫二哥。”
寶玉到了近前,便將那些東西攤在桌上,故作豪氣的笑道:“這許多東西我自己也用不來,乾脆與小侄子二一添作五,分了它得了。”
卻原來他方才聽張道士說,先送了孫紹宗兩件,便琢磨著上次自己中了毒,多虧有孫紹宗出手才保住了性命,眼下這些東西雖然值不得什麼,送給小侄子一半,也算是聊表寸心了。
這都是道士們拿來討他歡心的東西,孫紹宗提前選了兩件,也隻是抹不開情麵而已,如今卻那還會再要這些東西?
於是便把那兩件金器,亮給賈寶玉道:“就這兩件東西與我有緣,彆的我卻看不過眼——再說這也是人家一片好意,你還是自己好生收著吧。”
寶玉勸了幾句,見孫紹宗執意不肯收下,隻得又折回二樓,陪賈母和姐妹們等著看戲。
“怎麼?”
林黛玉見他又把那東西捧了回來,便冷笑道:“你這些寶貝沒能散出去?還是打算自己留著,以後給哪家姑娘做個聘禮?”
賈寶玉知道她是惱那張道士做媒的說辭,自己則是遭了無妄之災,他倒也不敢反駁什麼,隻笑著岔開話題道:“孫二哥說隻有那兩件東西與他有緣,旁的卻瞧不上眼。”
見林黛玉依舊繃著俏臉,便又湊趣道:“不過孫二哥選了個赤金點翠的麒麟,賣相倒是極好的。”
“赤金點翠的麒麟?”
旁邊薛寶釵忽然詫異道:“史大妹妹好像也有一個赤金點翠的麒麟,據說是她母親留下來的,卻不知與孫大人那個像也不像。”
寶玉一聽頓時來了興致,奇道:“她隔三差五便住在咱們府上,我怎得從來沒見過?”
旁邊探春笑道:“寶姐姐有心,不管什麼她都記得。”
一旁的林黛玉正在氣頭上,更兼將薛寶釵視為頭號情敵,於是便又冷笑道:“她在彆的上還有限,惟有對彆人帶的東西最是留心。”
這卻是赤裸裸的嘲諷了。
幸而薛寶釵是個能忍的,隻做沒聽見,並未與她爭執起來,攪了這一團和氣。
而寶玉聽說史湘雲也有個麒麟,卻是抓耳撓腮的靜不下心來,最後乾脆又下樓死皮賴臉的,向孫紹宗借了那麒麟,交與薛寶釵辨認。
薛寶釵一見之下,便愈發詫異起來:“這個竟與湘雲妹妹那個一模一樣,隻是略大了些!”
探春嘴快,在旁邊脫口道:“莫不是一公一母吧?”
林黛玉此時也忘了拈酸吃醋,美目流轉,口中喃喃道:“若真是一公一母,孫家哥哥又說是投緣,莫不是……”
雖然沒有說全,但眾人也都知道她是在說,孫紹宗與史湘雲有男女之緣。
“也……也未必就是一公一母。”
賈寶玉勉強扯了扯嘴角,頗有些彆扭的道:“說不定是兄妹,或者父女呢。”
旁人倒沒說什麼,偏林黛玉瞧著他冷笑連連。
賈寶玉被她瞧的心虛,隻好乾笑道:“我……我這就去還給孫二哥,憑是什麼乾係,總歸是跟我沒乾係的。”
要說他對史湘雲,其實還是親情更多些。
如今心下彆扭,也隻是覺得自小便親近的人,忽然與旁人扯上了乾係,甚至可能比同自己還要親近,一時有些難以接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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