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孫紹宗還以為,衛若蘭肯定會猶豫幾日,直到自己假裝要收回那份誘餌時,才會忍不住正式咬鉤。
但他顯然低估了衛公子急於報仇的心理,以及這麼多年順風順水,積累下來的迷之自信。
下午散衙之前,林德祿就前來稟報,說是衛若蘭已經決定要代替孫紹宗,整飭這刑名司上下的風紀——不過卻並沒有立刻公布章程的意思,而是說要再斟酌斟酌。
聽了這‘斟酌’二字,孫紹宗便忍不住發笑,這份誘餌的關鍵就在那‘整飭風紀’四字上,既然已經定了調子,衛若蘭即便再怎麼死扣細節,又能有什麼效果?
衛家看來是當真沒什麼能人了!
既然魚兒已然上鉤,孫紹宗自然再無牽掛,眼見時辰也差不多了,便施施然離了府衙,趕奔自家。
回家之後,他先喊過趙仲基,讓其派人去紫金街薛宅傳信兒,就說自己半個時辰後會登門拜訪,讓薛蟠屆時莫要外出。
這次離京公乾,肯定趕不上薛蟠三月初九的婚禮了,再怎麼說也該跟他告一聲罪,另外早就準備好的賀禮,也必須提前奉上才行。
等把這事兒交代下去,孫紹宗順便又問了便宜大哥的行蹤,得知他還沒有回來,而且很有可能要在軍營裡過夜,便徑自回了後院。
其實他找孫紹祖,除了言說即將離京公乾的事,還想囑托給便宜大哥,等自己離京之後,就敞開了使喚那韓安邦,最好把丫煩的出爾反爾,看丫以後還敢不敢輕易許下諾言。
趁著還有些時間,孫紹宗便把香菱、阮蓉喊到一塊,將去津門參與總督府掛牌儀式的事兒,簡單說了一下——香菱如今有孕在身,阮蓉做完了月子,也才剛與他鸞鳳和鳴了幾日,自然都是依依不舍。
不過既然是在公門裡修行,這身不由己也是在所難免。
此後三人圍坐在一處,又說了些家長裡短。
因這一個是初為人母,一個是有孕在身,其中倒有大半是在聊孩子的事兒,好在孫紹宗也是初為人父,聽著倒也不覺煩悶。
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眼見得時間也差不多了,孫紹宗這才帶齊了禮物,動身趕奔紫金街薛宅。
這次上門,倒沒瞧見那兩隻小象,看來那日薛蟠也隻是為了炫耀而已,平常並不敢讓它們真個守在門口。
卻說薛蟠迎出門外,眼見孫紹宗身後跟著兩個仆人,手上又都捧著精致的禮盒,卻有些詫異道:“二哥,您這是什麼意思?”
“還真被你說準了。”
孫紹宗無奈道:“你大婚那日我怕是當真來不了了,隻好先過來道聲罪,順便把禮物一並送來。”
“這卻是為何?”
薛蟠頓時便瞪大了眼睛,他那日不過是賭氣,隨便說說罷了,實際上婚禮籌備時,他可是把孫紹宗當做了一等一的貴客,還準備請姨父賈政親自作陪呢,這怎得說不來就不來了?!
“還不是府尹大人有令,讓我下月去津門參加直隸總督府的落成儀式麼。”
孫紹宗說著,隨手往身後一指:“先把這禮物讓人收攏了再說,其中有一隻珊瑚玉樹的盆景,可禁不起顛簸摔打。”
這年頭紅珊瑚采集不易,故而價值極高,錯非孫家販賣過兩年海貨,積攢了好幾件這玩意兒,孫紹宗都未必舍得拿來送人。
聽孫紹宗說的鄭重,薛蟠自然曉得這是份重禮,忙讓人把禮物接了,小心翼翼的入了庫,然後又把孫紹宗請到了客廳裡,讓人擺下酒宴親自款待。
且不說兩人在前廳如何飲酒取樂,單說那薛家後宅之中,薛姨媽眼見天色漸暗,便準備卸下那滿頭的珠翠,一會兒進餐時也好鬆快些。
誰知便在此時,有婆子稟報說前麵來了貴客,大爺正陪著喝酒,晚上怕是無暇和母親一起用飯了。
薛蟠雖是個混不吝的呆霸王,但憑著揮金如土、外加憨實義氣的性子,倒也結交了不少的狐朋狗友,這上門叨擾自也是常有的事兒。
隻是其中能被稱為貴客的,卻是屈指可數。
因而薛姨媽便有些好奇的問:“卻不知是那家的衙內、公子?”
“太太以前也見過的。”
那婆子忙笑道:“正是那順天府的治中孫老爺,咱家大爺最服氣的就是這位孫大人,他好不容易上門一趟,大爺自然要陪著好生喝上幾杯。”
竟然是他來了!
雖然見這孫紹宗的次數,還遠遠低於馮紫英等人,但那先後兩次截然不同的際遇,卻讓薛姨媽對孫紹宗的記憶之深刻,遠遠超過了旁人。
如今聽說這‘登徒子’竟又到自家做客來了,薛姨媽心下便似長了草似的,生出許多躍躍欲試的心思。
自去年冬天,在那紫金寺裡‘失了顏麵’之後,她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保養自己,便是姐姐王夫人見了,都誇她越活越年輕,那肌膚皮肉緊致光潔,簡直都快趕上寶釵了。
如今那‘輕佻浪蕩子’孤身前來,少了妻妾在旁的顧忌,她若是在他麵前露一露真容,應該能讓其如同初次相見時一般,露出那種種醜態來吧?
這般想著,薛姨媽也不急著卸妝了,打發走那婆子之後,便湊到梳妝台前好生補了些妝容,隻是左看右看卻仍是有些不滿意。
於是她便又換了一身淡綠花邊抹胸裙,眼見在仿唐款紗裙的襯托下,鏡中那美婦人在端莊貴氣之中,又透出了三分妖冶風流,這才誌得意滿的離了那梳妝台前。
隻是……
她雖然滿心期待,卻實不知究竟該如何行事,才有機會與那‘下流坯子’會麵,好誘使他露出種種醜態。
畢竟說到底,薛姨媽也隻是個有些嬌憨心思的深閨婦人,並不是什麼機智百出的才女——否則薛家也不會淪落到要娶個放蕩女回來,才能繼承祖上傳下來的爵位了。
就這般,她也不知在屋裡徘徊悱惻了多久,仍舊是束手無策。
正猶豫著乾脆熄了這荒唐心思,卻忽又聽外麵丫鬟慌裡慌張的稟報道:“太太、太太,大爺在客廳裡喝大了酒,在哪裡又哭又鬨的,還不住……不住的說少奶奶的壞話,您看這可怎生是好?”
“這孽障怎得又鬨起來了?!”
薛姨媽先是慍怒不已,隨即卻忍不住眼前一亮,忙揚聲吩咐道:“快把張媽媽、李二柱家的都叫上,跟我一起去把大爺扶回後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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