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推開那堂屋的大門,便見那房梁正中拴著個繩套兒,下麵隻倒著張方凳,卻並不見屍體的蹤跡。
那清瘦胥吏忙解釋道:“因窗戶一夜未關,這屋裡進了許多雨水,所以大家夥把屍體從繩子上結下來,就直接抬到裡屋去了。”
說著,便要將孫紹宗帶到裡麵去看屍體。
“先不急。”
孫紹宗擺擺手,施施然走到了那方凳前,蹲下身來一邊仔細勘察著,一邊問道:“這凳子可曾被移動過?”
“這倒沒有,大家夥解下屍體的時候,踩的是太師椅。”
清瘦胥吏說著,便指了指左側一張滿是泥腳印的太師椅。
孫紹宗蹲在那方凳左右,仔細的摸索了半響,又把那凳子扶起來,與不遠處的太師椅比了比高度,這才起身向著裡屋走去。
不過他走到一半,卻又窗前的一隻食盒吸引了過去,上前打量著道:“這食盒是哪來的,你們曾經給許大人送過飯?”
“不不不!”
清瘦胥吏忙道:“這是許大人昨兒晚上從家裡帶來的!”
“喔。”
孫紹宗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這才終於動身進了裡間。
那許明堂的屍體,就躺在東牆根兒的軟塌上,身上穿著件嶄新的官袍,雙腿緊繃,頸部勒痕呈環狀,怒目圓睜、舌尖僵直,臉上的皮膚青紫一片,又有著明顯的皮下出血症狀。
簡單的查驗了屍體,孫紹宗心中便已然有了定論,卻又耐著性子向那清瘦胥吏打聽道:“不知許大人任上,可曾大規模修過河堤?”
“自然是修過的,許大人向來勤勉,修河堤時可說是事事親為,還曾因此得過部堂大人的表彰呢。”
“這樣啊。”
孫紹宗又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然後問了些許明堂家中的細節,那胥吏也都一一如實稟報,堪稱是對答如流,絲毫沒有普通胥吏麵對上官時的拘謹之態。
問到後來,孫紹宗也不由交口讚道:“先生想來定是許大人的得力臂助,卻不知先生高姓大名,平日身居何職?”
那文吏忙躬身道:“不敢當大人‘先生’二字,在下葉興茂,添為賬房書吏一職。”
“葉先生過謙了。”
孫紹宗說著,將他單獨拉到了一旁,道:“此案我已經瞧出了些眉目,隻是事涉許大人家中秘聞,卻不好當眾宣布,隻能有勞葉先生再走上一遭,將王尚書與鄙府府丞賈大人請來此處說話。”
聽說這案子涉及許明堂家中秘聞,葉興茂頓時恍然,怪不得方才問了許多‘許家’的瑣事呢。
於是忙道:“此乃小人分內之事,如何談得上‘有勞’二字?小人這就去請二位大人前來!”
這葉興茂匆匆回了後堂,將孫紹宗的意思悄悄稟報了,王琰、賈雨村自然不敢怠慢,忙也趕往許明堂院中。
進了院子,便見孫紹宗正在那堂屋門口恭候。
王琰因心中焦急,人還未到近前,便已然開口發問道:“聽說孫通判已然偵破了此案?可知這許名堂究竟是何人所害?!”
孫紹宗卻等他們到了門前,這才拱手道:“啟稟部堂大人,根據下官方才勘探,許大人屍身上並無外力痕跡,實乃自儘而死。”
“自……自儘而死?”
王琰心中一愣,狐疑的掃了眼葉興茂,皺眉道:“可方才那幾個書吏不是說,那許明堂用來自儘的凳子,距離他的腳尖還有一尺多高麼?”
“這個嘛,二位大人請隨我來。”
孫紹宗推開堂屋的房門,指著那地上的方凳道:“此案頭一個疑點便是這張方凳——大人請看,兩側的太師椅距離許大人吊死處並不遠,這張方凳卻是從遠處搬來的,如此舍近求遠實在不合常理。”
說著,他帶領兩人走到方凳附近,又指著方凳旁的一塊濕漉漉青磚道:“二位大人再請看,這塊青磚之上明顯有被重物砸過的痕跡——但倒下的方凳離此處,卻分明還有一段距離。”
他又指了指那窗前的食盒,道:“再加上許大人特地從家裡捎來了食盒,卻不見有任何餐具。”
“因此以下官推斷,許大人應該是用食盒從家中帶來了一塊尺許高的冰塊,然後將冰塊置於方凳之上,自儘後那冰塊化去,便製造出了被人暗害的假象。”
“而他之所以不用太師椅,大概是擔心旁人以為他是踩著椅背自儘的。”
“如此說來……”王琰皺眉道:“他還真就是自殺的嘍?可他既然是自殺,為何又要如此大費周章,裝作是被人殺害的樣子?”
“這個嘛……”
孫紹宗突然抬手一指那葉興茂,言之鑿鑿的道:“恐怕就要問一問咱們這位葉先生了!”
葉興茂一愣,隨即慌忙擺手道:“大人莫要開玩笑,小人怎會知道許大人為何要如此行事?”
“你不知道?”
孫紹宗搖頭失笑道:“方才我問你許大人家中之事,你可是對答如流來著,此時卻怎麼又推托起來了?”
葉興茂一聽這話,更是叫起了撞天屈:“大人,許大人家中之事我略知一二,可他為何要尋死、又為何要假扮成被旁人所害,我卻如何能知曉?”
說著,又跪在地上向王琰哀求道:“部堂大人,小人實在冤枉啊,還請部堂大人為小人做主!”
王琰與賈雨村聽到這裡,卻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互相對視了一眼,賈雨村便催促道:“老弟,這書吏究竟與此案有何乾係,你儘管直說便是,莫要再兜圈子了!”
“我沒兜圈子啊。”
孫紹宗無奈的一攤手,道:“敢問二位大人,可會經常將衙門裡管賬目的書吏,請回家中做客?便是自己不在家時,也會讓其常來常往?”
“自然不會!”
王琰與賈雨村異口同聲的答了,再看那葉興茂時,便多了幾分狐疑之色。
孫紹宗不問時他們倒還沒注意,但這一問之下,二人頓時記起,和管賬目的書吏私下裡往來過密,乃是官場的大忌!
莫說是普通官員,便是那膽大包天的貪官汙吏,也斷不會如此行事!
那葉興茂見事不妙,忙又叫道:“冤枉啊,小人極少去許大人府上……”
不等他說完,孫紹宗便又笑吟吟的道“沒錯,你確實沒怎麼去過許大人府上,這一點我剛才也已經找人確認過了——可正因如此我才更加好奇,你是如何知道許大人府上這許多瑣事的?”
“是……是許大人跟我……”
“你想說是許大人告訴你的,對不對?”孫紹宗又道:“可我方才已經問過了,許大人近五、六日,隻在昨晚回過一次家,回來之後便匆匆閉門謝客”
“而你方才卻隨口道出,許府的門子前兩日偶感風寒之事,一直由旁人頂替之事。”
“葉先生,你是想說自己能掐會算呢。”說到這裡,孫紹宗目光一利,冷笑道:“還是打算老實交代,為何在許大人府上布下眼線?!又是因何事,逼得他隻能用假裝被殺的方式,來拖你等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