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天賈雨村在接風宴上現身之後,轉過天來,孫紹宗就見到了順天府的大BOSS——府尹韓安邦。
韓安邦召他過去之後,也隻是說了幾句官方套話,除了勉勵他勤謹為公,執法為民外,基本沒一句有營養的。
但就這幾句廢話,卻傳遞出了一個明顯的信號——韓安邦並不想因為孫紹宗,和未來的副手鬨翻!
於是乎接下來幾天裡,一切都又變得風平浪靜,就好像剛開始那一連串的刁難,隻是孫紹宗的錯覺而已。
孫紹宗當然不會真以為這是錯覺,更不會就此失了警惕,反而愈發的小心謹慎起來。
韓安邦此時選擇偃旗息鼓,主要是因為賈雨村突然橫插一杠,讓他有些措不及防,等緩過勁兒來,未必就還能想著‘以和為貴’。
因此孫紹宗這段時間裡,更不能讓人挑出一絲毛病,尋到一處把柄,否則日後韓安邦一旦與賈雨村交惡,肯定要拿他殺雞儆猴!
且說連著有七八日,孫紹宗一麵熟悉本職公務,一麵抽時間複核前任積攢下來案件卷宗,有不明白的地方,還要去翻查大周律,或者帶領趙無畏等人去現場勘查,竟是忙的片刻不得閒。
偏這刑名司的胥吏文書們,他又一個也信不過,實在不敢讓他們沾手公文卷宗,於是便琢磨著請個秘書【這年頭應該叫師爺】幫襯幫襯。
回家和便宜大哥一商量,孫紹祖便道:“咱們家裡都是舞刀弄槍的,哪裡認得什麼師爺?賈府的二老爺倒是最愛養清客,正好元宵節休沐三天,你不如便去榮國府走馬上任,順帶問一問那賈政,看他可有靠譜的人選推薦。”
孫紹宗這裡急著用人,一時也想不出更合適的辦法,便也隻好先如此行事。
於是到了正月十四這天,孫紹宗便又攜了阮蓉,再一次造訪榮國府。
隻是這次到了榮國府門前,便見那肅靜的長街上竟是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足足隔斷了大半條街。
“都閃開些、都閃開些,彆擋了府上的貴客!”
孫紹宗正望著那嚴重堵塞的道路發愁,便聽前麵有人尖聲嗬斥,幾輛驢車慌張的避到了路旁,閃出了貼身小廝興兒的身影。
那興兒手裡提了條淨街鞭,在眾人敬畏巴結的目光中,一步三搖的晃到了馬車前,這才躬身唱了聲肥喏,笑道:“孫二爺,這亂糟糟的倒讓您老見笑了——走吧,我領著您進去。”
這一路行來,眼見街上老少男女都有,一個個穿的光鮮亮麗,卻又難掩骨子裡的窮酸氣,孫紹宗也不禁有些好奇,便催馬趕到興兒身邊,探問究竟。
“這不是皇恩浩蕩,恩準咱家大小姐回府省親麼?”就聽那興兒賣弄道:“既然要省親,自然得準備一座省親彆院!”
他將那根淨街鞭從榮國府到寧國府蕩了兩圈,誇張的道:“前幾日老爺太太傳下話來,說是準備把榮寧兩府的花園打通了,好好的歸置歸置!”
說著,他又不屑的掃了一眼左右的窮酸們,曬道:“這老大的工程自然缺不了油水,您瞅瞅,但凡跟我們府裡沾親帶故的,就都聞著味兒來了。”
緊接著他又壓低了聲音,得意的道:“不過外麵這都是些沒身份的,真正有門路的,一早就把那肥缺截下來了!”
看他這得意洋洋的嘴臉,八成也已經攬下了什麼‘肥缺’。
孫紹宗暗自琢磨著,若是便宜大哥當初沒能成功襲爵,孫家說不得也是這‘沾親帶故’之一,就不知是屬於那沒身份的,還是那有門路的。
有興兒在前麵開路,自然暢通無阻的到了府門前。
照例,孫紹宗先把阮蓉送去西廂房林黛玉處,這才讓興兒前麵引路,去榮禧堂拜會賈政——初五那日雖然賈璉親自登門邀請,但給孫紹宗下聘書的卻是賈政,因此走馬上任之前,見一見賈政,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相比於外麵的熱火朝天,榮禧堂裡卻是肅靜莊重。
因是給兒子聘教習,這次賈政倒不像上次那樣端著,早早便迎了出來,將孫紹宗請進了正廳。
分賓主落座之後,幾句客套話說完,賈政便忍不住歎了口氣,道:“先前你那珠大哥,倒是個知道上進的,可惜……如今我也不求那業障能學出些什麼名堂來,隻要能強健筋骨,將我這份家業傳下去也就足夠了。”
“世叔說笑了。”
孫紹宗打了個哈哈,隨口敷衍道:“聽說寶玉兄弟天資聰穎,降生時又帶了什麼通靈寶玉,想來日後定是前程遠大——就怕我本事稀鬆,稀裡糊塗的耽擱了他。”
聽孫紹宗誇讚寶玉,賈政眉眼間便又多了幾分自得,卻忙擺手謙虛道:“什麼天資聰穎,不過是一腦門子歪主意罷了!賢侄儘管放手施為,甭管是人品才學、還是武藝騎射,但凡能使那逆子有所進益,我這裡定有重謝!”
他口口聲聲‘逆子、業障’的叫著,但這次孫紹宗前來當教習,教的卻遠不止寶玉一人,他卻壓根不提那庶子賈環、嫡孫賈蘭,顯然心中最看重的仍是賈寶玉。
孫紹宗起身鄭重的應了,又話鋒一轉,拱手道:“不瞞世叔,小侄近日在順天府頗有些捉襟見肘,想請兩個師爺幫襯幫襯,卻又實在尋不到合適的——聽說世叔身邊有不少賢才,不知可否忍痛割愛,舉薦一兩個給小侄?”
所謂清客,多半是一些落第舉人,又不甘心做那蠅頭小官,便靠著舞文弄墨賣弄口舌在大家族裡混些閒飯吃,說是清貴,其實冷暖自知。
若能去做六品通判的師爺,也算是美差一樁——尤其孫紹宗年少成名,日後說不得是要大用的。
賈政自然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便讓人請出來其中幾個出挑的,什麼詹光、胡斯來、程日興、單聘仁、卜固修、王作梅的,約莫能有七八人之眾。
賈政雖沒有把聘請師爺的事情挑明,但這幾個人都是眉眼通透的人精,隻閒談幾句,便猜了個七八成,頓時人人踴躍、個個爭先,直誇的花團錦簇、爭的麵紅耳赤。
若不是當著賈政的麵,怕是都要互相攻訐起來。
不過以孫紹宗看來,這幾個大多都是誇誇其談之輩,動動嘴皮子還行,真要做起事情來,怕是不中用的。
內中隻有一個程日興還算看得,尤其他除了清客的身份,還在薛家古董鋪子裡兼了個掌櫃,既有打理俗務的經驗,對賬務也算精通。
隻是單憑第一印象,還不足以讓孫紹宗下定決心,於是他便開口邀請那程日興晚上去府上做客,也好進一步增進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