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宗匆匆自賈府出來,便見大門右側牆根底下,正抄手站著三個青衣皂帽的衙役。
為首的衙役班頭見孫紹宗魁梧壯碩,正與傳說中的有七八分相似,便忙上前深施了一禮,小心翼翼的問:“敢問尊駕,可是新任的刑名通判孫老爺?”
孫紹宗上下打量了他幾眼,見這班頭約莫三十出頭,一張馬臉上滿是忐忑不安,眼神更是遊移不定,壓根不敢與自己對視,便越發確定這其中必有蹊蹺。
於是皺眉道:“我接到的調令是年後上任,你們怎得年前就找上門來了?”
馬臉班頭一聽便知是正主,沒急著回話,倒先把兩個同僚喊了來,三個人品字形排開,恭恭敬敬的參拜道:“小人等見過通判老爺。”
“行了,少弄這些虛頭巴腦的。”
孫紹宗擺了擺手,又催問道:“按規矩,我眼下還沒有正式上任,就是出了什麼大案子也應該輪不到我頭上吧?”
馬臉班頭這才陪笑道:“老爺,小人也不想擾了您的清淨,可治中大人有令,說是這大年根底下的突發命案,實在是不吉利的緊,必須儘快偵破,才不至於鬨得人心惶惶,因此便欽點了您負責此案。”
說著,他掃量了一下孫紹宗的臉色,見其麵上不急不緩,隻是目光灼灼好似鷹鷲,便不敢再偷眼觀望,忙又繼續道:“治中大人說,老爺您在茜香國半日便破了好大的奇案,這區區命案自也不在話下,還讓您務必在大年三十之前結案。”
順天府除了正三品的府尹、正四品的府丞之外,官階最高的,就屬這正五品的治中了——而‘治中’主管刑名訴訟一事,正是刑名通判的直屬上司,自然有權給孫紹宗分派任務。
隻是如今已是臘月二十七,距離結案期限隻有不到三天時間,又巴巴等不及孫紹宗正式上任,對方的目的顯然不是破案,而是想趁機給孫紹宗一個下馬威!
“治中大人倒真會抬舉人。”
孫紹宗嗤鼻一笑,又問道:“如此說來,這應該是一樁毫無頭緒的懸案嘍?”
馬臉班頭的身子骨頓時又矮了半寸,卻又不敢置評,於是便裝作沒聽見一樣,訕訕的將案情大致道來:
卻說今天早上,有人在雲水巷西街的小胡同裡,發現了條鼓鼓囊囊的大麻袋,原本以為是撿到了什麼寶貨,誰知解開來一看,竟是具赤條條的男屍!
那男屍全身上下連塊布片都沒有,臉上還被利器劃爛了,再加上附近的痕跡都被積雪掩蓋,壓根找不到一星半點有用的線索。
沒奈何,衙役們隻得展開了地毯式的查訪,誰知因是在大年根底下,方圓數裡的人家都很是齊整,竟沒查到半個失去音信的主兒。
如此一來,案子便陷入了僵局之中。
可眼下正是普天同慶的時候,這案子若是破不了,難免要被上峰責怪。
於是那治中眉頭一動計上心來,便把這案子推到了孫紹宗身上,打算來個一石二鳥——既卸去了自己的責任,又能順帶挫一挫孫紹宗的銳氣,消去他破獲奇案的鋒芒!
“男屍有什麼好瞧的,有沒有赤條條的女屍案?”
孫紹宗這裡正分析案情,卻聽身後有人開口抱怨,卻原來是賈璉收拾停當,匆匆趕到了府門前。
這紈絝子弟到底把人命大案當成什麼了?
孫紹宗無奈的回頭衝他丟了個白眼,卻發現賈璉身邊除了三個常備的小廝,經還帶了五個身形壯碩的健仆——顯然丫是又想看熱鬨,又害怕會遇到危險。
實在懶得搭理賈璉,孫紹宗便又向那衙役問道:“屍體如今在什麼地方?還在現場嗎?”
“在在在!”
馬臉班頭點頭如搗蒜:“小人特地安排了幾個兄弟在哪裡守著,就等老爺您去明斷秋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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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水巷位於外城東南方,地段雖不是太好,但比起南麵的貧民窟卻又強出了許多,在此地居住的,多是家中殷實的人家,或是已經落拓了的豪門旁支。
賈璉來的路上雖然興致盎然,可真到了案發現場,瞧見那血肉模糊的嘴臉,一腔熱情頓時涼了個通透,隻遠遠的拿手帕捂住了口鼻,半步都不肯往前靠。
案發現場是一條比較僻靜的小胡同,隻有半丈來寬,卻長達三四百米,而且四通八達——又因為被兩側斑駁的牆壁遮住光亮,即便是在白天都顯得有些幽暗。
那具屍體就斜靠在巷子中段,麵上血肉模糊,上半身赤條條的露在外麵,下半身卻蜷縮在一條麻袋裡。
按照馬臉班頭的說法,原本那屍體已經弄出來了,隻是後來為了不讓圍觀的路人臟了眼睛,才又重新套上了半截。
孫紹宗來到屍體前,先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屍體臉上的傷口,發現那縱橫溝壑的,看起來雖然唬人,但其實並不算很深,隻堪堪劃破了一層皮肉,並未傷及顱骨。
根據傷口的出血量分析,應該不是致死的原因,而是死後所為。
看完了麵部的傷口,他伸手在那屍體頭頂摸了一遍,確定那乾枯分叉的頭發底下,並沒有什麼破損處,便又向馬臉班頭討了塊包證物用的粗布,墊在手上捏開了屍體的口腔。
發現口腔裡存了些黑紫色的血漿,上下兩排牙齒還算完整乾淨,至少比同時代的百姓要強上許多。
檢查完口腔,孫紹宗又一路向下仔細搜檢,分彆又在那屍體的腋下、肩膀發現了數處掐痕。
眼見下半身都在麻袋裡,他便吩咐道:“把他弄出來吧,記得小心一點,彆破壞了屍體表麵的痕跡。”
馬臉衙役忙招了招手,幾個衙役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將那屍體從麻袋裡弄了出來。
趁著他們擺弄屍體的功夫,馬臉班頭湊上來堆笑道:“大人,這下半身其實也沒什麼傷口,如果小人猜得不錯,他應該是被人毒死……。”
“咦?!”
沒等他說完,就聽孫紹宗咦了一聲,劈手奪過了他腰間的佩刀,不由分說的蹲下身,就好似發現了什麼稀世尤物一般。
馬臉班頭暗道這位新來的孫大人,不會是有哪方麵的嗜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