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梟雄會奸雄(1 / 1)

金陵知府是正四品的官職,順天府丞亦是正四品,而且還從正印官變成了副職,看起來實權似乎是大大的縮水了——但這年頭京官清貴,哪怕順天府丞隻能勉強算是半個京官,在時人眼中卻依舊稱得起‘高升’二字。

可就是這等讓天下官吏豔羨的美事,在賈府豪奴看來,卻仍是七分不屑三分嫉妒,口口聲聲將個四品堂官說成了破落戶,就好似沒有榮國府這一幫親朋故舊抬舉,那賈雨村便狗屎不如似的!

嘖~

孫紹宗算是知道什麼叫‘狗眼看人低’了,又琢磨著這些小廝平時怕也沒少編排孫家,對其自然便少了幾分親近。

可礙於賈璉哪裡,倒也不好給這興兒甩臉色。

於是他隻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便徑自朝著客廳走去。

賈璉既然在賈雨村麵前提到了他,想來也有撮合二人見麵的意思——再者說,既然是要一起上路的人,早打照麵總好過晚打照麵。

卻說到了那客廳門前,便聽裡麵正有人繪聲繪色的道:“那雞鳴寺的方丈不喜茅房醃臟,便摸黑去了後園出恭,誰知老眼昏花竟被筍尖刺入臀眼,隻疼的慘叫不止——有那小沙彌聞聲而來,便忍不住合掌道:阿彌陀佛,果真是報應不爽!”

話音未落,孫紹宗已然趕到了門前,就見堂上一中年文士雙掌合十,麵上半驚半喜又透著幾分惶惶,恰似那剛剛解了後庭之恨,卻又唯恐佛祖怪罪的小沙彌。

這番唱念做打俱佳的表演,自然引得賈璉拍案大笑起來,嘴裡直道:“好一個報應不爽、真是好一個報應不爽!”

孫紹宗腳步隻微微一頓,便笑吟吟跨過了門檻,嘴裡調侃道:“我看不是什麼報應,分明是那老和尚排場不夠,如果他能像你璉二哥一般,出個恭都有三五盞燈籠照著,哪裡還會有此一劫?”

賈璉見是孫紹宗進來搭腔,笑的不由又歡暢了幾分,起身拿指頭虛戳著他,笑罵道:“我可不愛那穀道熱腸之樂,二郎休想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

說著,親熱的把孫紹宗拉到桌前,向賈雨村引薦道:“大兄,這便是孫家二郎,他們家和榮國府也是幾輩人的老交情了。”

又指賈雨村道:“這位老哥亦是我賈府同宗,雙名雨村便是,二郎快快上前見過。”

賈璉口中雖‘大兄’‘老哥’的叫著,但言談舉止間,卻顯然未將這賈雨村看的多重,對比之前小廝那番言論,孫紹宗也不得不在心裡暗歎:果然是有其主便有其仆。

他心中感慨,麵上卻是笑的春風拂麵一般,衝賈雨村拱了拱手,自報家門道:“在下孫紹宗,見過賈府台。”

那賈雨村也早從賈璉口中,聽聞了孫紹宗其人,若單論身份背景,雨村倒並不把孫家這等‘破落戶’放在眼中,隻是見孫紹宗生的雄壯過人,又自帶一股懾人的英氣,倒也不敢小覷了他。

於是便也忙起身還了一禮,親熱的笑道:“此乃家宴,都是自己人何須多禮?來來來,孫賢弟且快入席,與我說一說那茜香國的風土人情,也好讓雨村漲漲見識、多些談資。”

孫紹宗道了一聲‘不敢’,便與兩人犄角坐了,推杯換盞飲了幾杯。

沒過多久,孫紹宗便看出這賈雨村委實是個人物,隻在談笑間便掌控了主動。

酒桌上的話題倒有大半是他挑頭,時而妙語連珠、時而葷而不穢,卻又處處給賈璉留下顯擺的餘地,順勢將一頂頂高帽戴在賈璉頭上,偏偏言辭間還不見多少阿諛奉承、伏低做小之態,其分寸拿捏之老道,實在是令人歎服。

更兼這賈雨村對官場、民生、時弊的見解,也都有些獨到之處,可見他不僅僅隻善於交際,胸中亦有一番丘壑。

孫紹宗回憶這些日子見過的官吏,似乎隻有那茜香國宰相阮福忠堪與匹敵——可笑賈家的豪奴,竟將這樣的人物視作什麼‘破落戶’!

“孫老弟。”

正在心中鄙視那豪奴,卻聽賈雨村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勸道:“以你這見識,做個赳赳武夫實在是糟踐了人才,若有機會,不妨便轉成文職,想必日後必能有一番作為!”

卻原來孫紹宗品評賈雨村之時,賈雨村又何嘗不是在稱量孫紹宗?

此時宴上三人,賈雨村固然掌控了主動,哄的賈璉如牽線木偶一般,隨他言辭起舞。

但孫紹宗卻仍能不卑不亢自守一番天地,論及民生、政事更是言之有物,全不似時下年輕人那等誇誇其談。

這般年紀、這般人物,用‘前途無量’四字來形容,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因此賈雨村不禁也生出了三分嫉妒七分愛才之心,故而有此一說。

孫紹宗聞言一笑,正待開口分說,旁邊賈璉卻已經大搖其頭:“雨村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就憑二郎這一身武藝,不在軍伍之中施展拳腳豈不可惜!你當誰都和你一樣,樂意在那案牘上消磨時光?”

“哈哈……”

賈雨村不輕不重的在自己腦門上一拍,哈哈笑道:“怪我、怪我,光想著邵宗見識不俗,卻忘了他還是一員猛將——罷了,我且先自罰一杯謝罪!”

這酒直喝道了三更時分。

賈璉自是再一次的酩酊大醉,孫紹宗與賈雨村叫來仆人,將他死豬一樣抬回了住處,便也搖搖晃晃的出了客廳。

一路之上兩人並肩相攜而行,風言醉語的也不知都說了些什麼。

到了官署西北方的客房,因兩人並不在同一個院子,這才互道晚安,各自讓人攙扶著,跌跌撞撞向自家住處行去。

卻說孫紹宗在馮薪的攙扶下走出十幾步遠,下意識的回頭望去,不想卻正與賈雨村的視線對了個正著,四隻眼睛裡精芒爍爍,滿滿的都是探究之色,卻哪有什麼醉意可言?

二人不由都是一愣,隨即又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笑罷多時,才又遙遙的拱了拱手,重新向著各自的客房行去——這次,腳下卻再不見半點蹣跚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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