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信陵
天色漸漸有些昏沉,魏無忌的門客都已經出去休歇。隻有三位與他最為親密的門客留了下來,點了燭,信陵君要再次款待來自趙國的貴客,此時,信陵君終於也不再是白晝裡那醉醺醺的模樣,他溫和的笑著,示意讓李魚坐下來。魏無忌雖是魏國首屈一指的貴族,可他這裡並沒有太多的講究。
這從他麵前的放的鼎上可以看出來,這鼎的數量絕對能夠逼瘋趙王,因為他隻放了一個鼎。李魚非常的驚訝,可是魏無忌周圍的幾個門客似乎都習慣了,甚至都沒有勸阻他的,魏無忌注意到李魚的驚訝,朝著他眨了眨眼,說道:“這裡並沒有我不信任的外人,您也不必拘束。”
魏無忌的門客又跟李魚談論起趙國的事情來,對於馬服子,他們似乎都很好奇,尤其是在李魚那樣的形容馬服子之後,李魚自豪的對他們說道:“我聽聞,鳳凰遨遊天際,沒有看到梧桐木,寧願在天上累死,也絕對不會落下來棲息。我從楚國出發,遊曆魏國,齊國,趙國...這也不是我第一次來到信陵。”
“哦?您曾來過信陵?難道我不是您的梧桐木麽?”,魏無忌笑著問道。
李魚搖了搖頭,說道:“請原諒我的直言,您是一位賢人,可是您作為魏國的公子,卻沒有能為魏國的庶民做到任何一件有利於他們的事情,這在我看來,並不是我的梧桐木。”
“您的意思是馬服子他可以做到?”
“馬服子也沒有能做到,可是他在去做。我初次去拜訪他,看到他領著門客們幫著百姓們去耕耘,哈哈哈,普天之下,您可曾聽聞過有貴人幫著黔首而耕作的事情?耕作的事情是卑賤的事情,食肉者當然是不願意去做的,可是我家少君他能,少君的諸多門客,沒有一個人是因為這件事而抱怨的。”
“趙國諸貴,因此嗤笑馬服子者很多,說他遠不如其父,隻有在田地裡耕耘的才能,可是在我看來,這就是我的梧桐木啊。”,李魚驕傲的說道。
信陵君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若是早知道您來信陵的事情,我也該帶上他們去田地裡耕作幾天的。”,他頓了頓,又問道:“那這件事後來又怎麼樣了呢?”
“馬服子從不事農桑,在田地裡忙碌了兩日,就在病榻上躺了三日。”,李魚說道。
眾人笑了起來,不過,他們並沒有任何的恥笑之意,魏無忌聽著都有些出神,搖著頭說道:“您不要再說了,您要是再說,我怕自己會忍不住親自駕車去見他啊。”
眾人又談論了片刻,李魚看到魏無忌還是沒有提及援軍的事情,有些坐不住了,他說道:“我聽聞,晉獻公又向虞國借路攻打虢國,宮之奇說:麵頰和牙床骨是相互依存,嘴唇丟了牙齒就受涼。虞公並沒有聽聞,導致晉國在滅亡虢國之後,又滅掉了虞國。”
“如今秦國和燕國正在攻打趙國,趙國岌岌可危,而魏國不管不顧,這不是要繼續虞國所經曆的事情麽?”
“今日趙國受到威脅而您不去幫助他,等趙國滅亡,秦國來進攻魏國的時候,又會有誰來幫助魏國呢?”
李魚這麼一開口,眾人都沉默了下來,魏無忌皺著眉頭,看著李魚,說道:“這些話,您難道不該向魏王說麽?我沒有虎符,無法指揮魏國的軍隊,我如何能去幫助趙國呢?”,李魚不假思索的說道:“馬服子派遣了一位喚作明的門客,在魏國內收購糧食,他也在信陵,請您幫助他罷。”
魏無忌看向了坐在自己左側的一位年輕人,年輕人看起來有些黝黑,模樣憨厚,魏無忌看著他,問道:“隗,我們還有多少糧食?”
隗是魏無忌的心腹,因為他做事認真,一絲不苟,故而被委派來看管魏無忌的各項產業,他即刻回答道:“還有二十七萬三千六百石粟,六萬五千七百石麥,有八百二十六頭豚,還有兩千四百三十二隻羊。”,魏無忌點了點頭,說道:“我想要給趙國送一些糧草,就送他二十萬石粟,五萬石麥,如何?”
李魚大喜,正要起身拜謝,一旁的老者忽然說道:“不可。”
魏無忌看向了那位老者,老者臉色肅穆,他搖著頭,說道:“千萬不可....”,他想要說什麼,遲疑了片刻,方才說道:“國中有不少想要害您的人,若是他們知道您將魏國的糧食送給趙國,這就是給了他們向您發難的機會,您怎麼能做將短劍遞給敵人的事情呢?”
魏無忌咬著牙,說道:“我不懼怕。馬服子可以做趙國的梧桐,難道我就不行麽?我聽聞,梧桐木是不能被腐朽的斧所砍斷的,就按著我的意思去辦罷。”
隗也站起身來,一臉憨厚的說道:“請您等待一日,我再去糧倉重新登記我們的糧食,將糧食集中到府內,再給與趙國使者。”
魏無忌點了點頭。
深夜裡,明正在驛站內休息,就有士卒前來稟告,說是有人想要拜見他。明急忙起身,在這個時候,前來拜見他,大概就是隻有李魚了罷,明興奮的走出門去,隨即一愣,來人並不是李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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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後的幾天裡,李魚安心的待在信陵君的府邸中,魏無忌對他非常的熱情,在這裡,每一日都是宴會,門客們玩的都相當的開心,魏無忌也沒有忘記要幫助趙國的事情,常常詢問隗,糧食搬到了麽?而隗也隻是笑著回答:糧食還在道路上。
漸漸的,李魚也有些坐不住了,已經過了不少的日子,明似乎也離開了信陵,自己已經很多天沒有見到他了,他既是擔心明出了什麼問題,也是擔心來不及回援,在魏國,他聽到了不少的消息,包括馬服子率領幾千人討伐燕國十萬大軍的消息,魏無忌的門客朝李魚舉杯,他們都敬佩馬服子的膽魄。
唯獨李魚,他很擔心趙括的安危。他也開心不起來。
魏無忌大抵也是等的有些急了,終於是將隗叫到了麵前,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質問道:“您平日做事從不拖延,這次運輸糧草為什麼會這麼慢呢?難道您這是要抵抗我的命令麽?”
隗低下了頭,一言不發,魏無忌無奈的問道:“到底有什麼事情不能告訴我呢?”
隗抬起頭來,麵色羞愧,他說道:“我虧待您的信任,這些年裡,我缺少錢財,故而一直都在販賣您的糧草。我以為您不會發現,可是您這次忽然要集中糧草...我湊不出來了。”,魏無忌一愣,宴席中的笑聲戛然而止,眾人不可置信的看著隗,你怎麼是這樣的人?那種鄙夷,憤怒的眼神,幾乎要將隗淹沒。
魏無忌說不出話來,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您賣掉了多少?”
“幾乎全部...如今糧倉都是空的。”
“我....我如此的信任您,將所有的產業都交予您,您就是這樣回報我的麽?來人啊!!”,魏無忌怒吼著,指著麵前的隗,卻再也說不出什麼來,跳著叫道:“給我打出去!!”,幾個武士撲了上來,按著隗便是一頓打,隗並沒有反抗,魏無忌憤怒的回到了內室,幾個武士瘋狂的毆打著隗,押著他走出門的時候,平日裡關係最好的朋友,都忍不住的朝他吐口水。
“小人!敗類!您若還知道些大義,您就該去死!”
隗狼狽不堪的被丟出了大門,鼻青臉腫,傷痕累累,他站起身來,拍打著身上的灰塵,一瘸一拐的離開了這裡。
李魚看著這場鬨劇,長歎了一聲,他心裡隱約懷疑,這是魏無忌故意指使隗,不想給自己借糧,他沒有再去見魏無忌,轉身也離開了這裡,他要去找明。
魏無忌坐在室內,正在飲酒,那位老者忽然走了進來,有些驚訝的問道:“出了什麼事情?李魚他離開了。”,魏無忌捂著臉,羞愧的說道:“他離開也好,我已經沒有顏麵再去見他了,您不知道,隗他這些年竟然都在販賣我的糧食,難怪他一直在拖延,原來我的糧草早已被他偷空。”
老者大驚,急忙說道:“這不可能!隗不是這樣的人!”
魏無忌一愣,緩緩抬起頭來,忽然,他想到了什麼,猛地跳了起來,恍若一股風,衝出了內室,大吼道:“給我備馬!!”,門客們驚疑不定的站起身來,迅速有人牽來了駿馬,老者跟在他的身後,也要了一匹馬,讓門客們不要動,就在這裡等待著,隨後就去追趕魏無忌。
魏無忌縱馬狂奔,道路上眾人避讓,混亂不堪,魏無忌他還記得隗的院落,駿馬衝到了院落外,魏無忌直接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摔了一跤,急忙從地麵上爬了起來,猛地撞開了院落的大門。
院落內,沾染著血色的短劍掉落在地麵上,憨厚的少年倒在了血泊之中。
魏無忌神色呆滯,癱軟的倒在了少年的麵前。
他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