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尤冰終於結丹成功,獲得屬於自己的大丹,且從白骨觀主的鉗製之中掙脫出來時,不知距離多少裡、亦不知有多深的一處地宮之中。
地宮內存在水銀灌注而成的江河湖海,雲蒸氣湧,還有黃金為樹,白銀作草。
在地宮之上層,更是漂浮著點點星辰般的鑽屑,其內靈蘊非凡,奪人心魄。
若是有古之修道者在此,定會認得這些鑽屑正是打坐時服用的靈石,且是靈石之中的上等。而若是唐滅之後的修道人在此,則會難以置信,甚至是辨認不出此物就是靈石。
就在地宮的正中央,有一朵似虛似實的白蓮花,其大如一山,當中盤坐有一拈花人形,手臂白玉,麵容精致,栩栩如生,有九百九十九丈高長,亦是巍峨如一山巒。
但是此人形卻並非是活物,而是雕刻而成的石像,其麵容表情已經千百年皆未有變化,微笑千年不止。
在鉛汞江河,金樹銀草,靈石繁星的環繞之下,一讚歎聲,突地自白玉石像之中響起:
“十萬八千種子,又有一粒開花結果,善!”
其聲空靈而帶著歡喜,但緊接著讚歎聲的,是咒罵聲:“可恨!又有修道種子將為爾所噬!”
咒罵的聲音和讚歎的聲音不同,似乎並非一人,而且不隻是一種。
“苟延殘喘的東西!安心投胎重修不可麼?”
“恨恨恨!吾修道百二三十年,兢兢業業,行善積德,為何‘道行’為爾所奪!恨!”
那讚歎聲宏大,應是由白玉雕像本體發出,而咒罵聲則隻是它身上的蟲豸。
讚歎之人聽見身上各處傳出的恨聲,道:
“愚。吾等皆是一體,何分你我。若不是吾之念頭轉世,爾等又如何能從芸芸眾生之中脫困而出?便是如此,亦有萬千念頭消散,碌碌凡人一生,爾等碩果僅存,道業何其艱難也!”
“待本座功行圓滿,脫劫入聖,重登神仙位,爾等自同享大歡喜、大自在、大逍遙!何其幸甚!”
聲音響起,仿佛洪鐘般,在龐大如同一界的地宮之中洶湧回蕩,那些咒罵聲音在其聲之下,頓時變得越發渺小,且傳出慘叫:
“啊!放過我、放過我!”
“邪魔!貧道非你之念頭,休想同化貧道!”
隨即又有咯咯聲音響起,似乎咀嚼,巨大的白蓮雕像巋然不動,隻有其腹內的慘叫聲更重。
讚歎之人對此又做出回應:
“癡兒輩,吾若不奪汝,他日汝亦將奪吾。坐吾寶座,享吾道行,持吾法門。若如此,吾之萬千年善果,豈不為汝嫁衣?”
旋即一道神念從白玉雕像之中透體而出。
神念呈人形,其白服白膚,寶相莊嚴,拈花對著巨大的白玉雕像一頷首,便身形閃爍,尋著剛剛升起的感觸而去。
隻留下話音:“花開歸來兮,當有接引至。”
“善!”
此聲一落下,地宮之中頓時陷入寂靜之中,唯有鉛汞江河繼續無聲而又凝重的流動,靈石鑽屑都不再閃爍。
…………………………
相距甚遠的西海之中,同樣是尤冰結成三品金丹的時刻,其丹成異象漸散。
但是她二次丹成的消息,迅速的就傳播了出去,特彆是疑似“丹成上品”這件事情,讓每一個道人都不敢忽視。
消息傳播的速度有快有慢,但是她在結丹時所產生的異象,其動靜卻遠遠超過了白骨島上的道人和尤冰自己的預料。
純白的精光氣衝鬥牛,雖然並未真個衝到星辰之上,但是也上湧到了十萬丈以上的高空,甚至攪動了罡風層。
如此之聲勢,首先就觸動到了白骨島近處的幾家島嶼,各島嶼勢力紛紛發出吩咐,讓人打探北麵究竟發生了什麼。
還有人以為是海中有異寶出世,當即就往純白精光所在的方位撲來,直到精光忽地又消失,他們才茫然的停下腳步。
丹成上品者,西海中千年難得一見,沒有人敢於忽視。
而在冰天雪地的白骨島上。
冰山之巔,許道和尤冰相望對視,兩人的眼中都是驚喜。
還是許道率先反應過來,他朝著尤冰笑道:
“一粒金丹吞入腹,且是上品金丹,道友打今日起可就闊氣了!”
許道打量著尤冰的陰神模樣,又有些詫異的說:“道友之陰神奇特,三麵而蛇身,有類於古之神祇,這其中可有說法?”
尤冰也沒有瞞著許道,便直接說:
“此身並非妾身一人所有,觀主和那騰蛇尚在。”
一聽此言,許道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但是不等他問話,尤冰又解釋說:
“不過結丹之後,情形已經和從前不同,此丹終歸是妾身所結,便是妾身沉睡或是懈怠,陰神之身也是我的。妾身若是不給,它倆休想奪去。”
尤冰想了想,還有遲疑的道:“似乎此三麵人身蛇尾之軀,也另有其他的妙用,還得妾身之後再琢磨琢磨……”
聽完尤冰的解釋,許道略微鬆了一口氣。
按照對方的說法,那白骨觀主應該是徹底的翻不了身。
不過想到白骨觀主剛才的造反,許道對此依然有些擔憂。對方雖然不會再造反了,但是三個意識共用一體,著實也是讓人感覺不方便。
他對此輕輕歎了幾聲:“那白骨觀主、騰蛇著實也是好命。”
尤冰見他還沒徹底的放下心,主動的安慰說:
“些許不方便之處,又有什麼影響?道友也不想想,妾身原本不過是一連晉升道徒都難的人,如今卻能成就金丹,而且還是上品金丹,得享大法力,已經是上蒼垂憐,福緣頗深。”
她笑看著許道:“整個吳國、整個西海,甚至整個山海界,其他人若是能有如此機遇,偷著樂都來不及呢。”
許道對尤冰這番話倒是表示認同,同時對尤冰這份知足常樂的心情感到開心。
正如對方話中的意思,若不是白骨觀主和騰蛇獻上自身數百年的道行,尤冰恐怕現在還隻是一個立根境界的道士,甚至可能連築基都不是,會隻是一道徒。
相比起來,許道手持仙寶,機遇也不差,如今年歲過了半百都還沒有丹成,得自我反思一番了。
當然了,許道現在是誌在結出上一品的天仙種子,連二品金丹都不怎麼瞧得上,兩者不可等同而語。
兩人說著話,尤冰也是在一邊檢查著自家剛剛凝結的金丹,她似乎發現了什麼,表情突地變得有點怪異。
隻見她揶揄的看著許道,然後目光下移,說:“結丹已經完成,道友可以鬆開退出了。”
許道聽見,頓時意識到自己還抱著尤冰的肉身,仔細算起來,兩人抱著的時間接近半個月,虧得兩人都是修道中人,否則還真無法如此。
他有些悻悻的向後退,又將尤冰的肉身擺正,然後拱手對尤冰的陰神說:“已經鬆開,請道友歸位。”
尤冰晃動著自己的陰神,動用神識檢查了一下靈池之中的情況,確認兩人沒了粘連,方才咻得一閃,陰神化作一點精光,回到了肉體之中。
下一刻,尤冰猛地睜開眼睛,她先是眼中閃過茫然,然後便是重重的舒了一口氣。
尤冰輕笑出聲:
“忘了告訴道友,從今日起,你我就不可再行歡好之事了。道友剛才這般聽話,及時的就鬆開,當真可惜。”
許道聞言微愣,他還打算等尤冰穩固修為之後,兩人再一起修行修行,他也好從中分潤些好處。
尤冰道:“騰蛇之靈亦在體內,此蛇之元陰尚在,不可輕易泄之。”
原來騰蛇被煉入了陰神之中,尤冰與其三位一體,再加上騰蛇被熔煉之前的修為已經不淺,導致尤冰結丹後,其陰神體內居然又多了一份元陰,並且數量和質量都不低,甚是精純。
下一次歡好時,許道與她神魂交感,其陰神內的元陰就會如此前的白骨觀主一般,倒灌入許道的體內,增長他的精氣,提升他的道行。
如此“靈藥”若是輕易的浪費掉,未免太過可惜了。
因此尤冰建議許道忍耐些,等到結丹時再來采摘這份元陰,到時候必然會結丹起到不小的幫助。當然了,若是許道實在是忍耐不住,或則是另有其他的考慮,尤冰也會儘情的配合。
尤冰說的有理,許道意識到這點,也是感到驚喜。
特彆是不管是原本的騰蛇,還是此時的尤冰,兩者都是上品金丹的跟腳,其元陰之妙效,定然會比當初的白骨觀主更好,他的確不能輕易浪費了。
思索著,許道抬頭瞧見了尤冰麵上的揶揄之色。
他的思緒一偏,忽地脫口而出:“不損元陰,如何就不能行好事了?”
這下子輪到尤冰麵色發怔了……
緊接著,一番嬉笑逗弄之後。
許道大笑著,方才穿好道袍,從蓮花靈池之中一躍而起。他灑然的朝著冰宮之外走去,留下尤冰滿臉通紅,在靈池之中強自的平心靜氣。
若非她剛剛才結丹,正是需要時間溫養的時候,許道特意收斂了,否則她的狀況還會更加的不堪。
等到許道的身影徹底的消失,靈池附近安靜,尤冰盤坐在靈池之中,神色也慢慢恢複正常,麵容無比沉靜。
但是就在她的體內,卻是又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執。
白骨觀主冷笑叫到:
“姓尤的,伱可真是瞎了眼,許道的花活可不少,明顯就不是一個良人,嫁給他值得麼?”
尤冰輕歎出聲:“嫁娶之事作罷,時日已經無多,何必再空求一個名頭呢?”她默默說著:“或許留有一個遺憾,方才會令他人記憶尤深。”
白骨觀主聽了嗤之以鼻,不屑說:“沉迷情愛,彆說本道了,你連這小蛇都不如。”
嘶!騰蛇嘶叫。
白骨觀主頓了頓,話鋒又一轉,再次嘀咕:“不過你若是真的貪戀情愛,為何又選擇了十年壽命?這豈不是作繭自縛。”
尤冰聞言,笑而不語。
人之複雜便在於此,她雖然傾心於許道,但自己亦是修道之人,有自行成就金丹,且不受拘束的機會在前,縱使壽命隻剩下十年,她也願意一搏。
唯一讓她遺憾的是,她選擇了一搏,還成功的收獲了驚喜,金丹更上一層樓,但是金丹回歸肉身之後,她細細感應之下,卻發現依舊彌補不了肉身的壽命。
尤冰歎息著,白骨觀主心領神會,因此又是冷笑著回答:
“現在明白本道沒有誆你了罷!要知道你結的可是陰神金丹,而不是肉身金丹,其結丹後對肉身的作用本就不多,最多能延年益壽罷了。”
“而且你彆忘了,你身上的骨骼都不是你的,乃是本道的!又經過這些年來的壓榨虧空,肉身早就已經是油儘燈枯,回天乏力。就算你能突破到元嬰鬼仙,照樣也是修複不得,隻能是棄了此軀殼,投胎再換一副新的。”
尤冰聞言輕歎:
“也對,肉身枯朽,仙人都難治,我如何能為之?況且我之肉身已經植入你之骨骼,若非真的不可挽回,你也不會放棄它,而想著去用白骨蓮座作為軀殼。”
就算是劍仙一道的金丹道師,其有肉身和沒肉身依舊是兩種情況,前者還可以繼續修行突破,後者則是受困終生,寸進不得。
聽見尤冰的話,白骨觀主沉默下來,兩人的紛爭頓止。
正當尤冰收拾收拾心情,準備溫養真氣時,白骨觀主突地又出聲:“倒也並非不可挽回。”
尤冰聞言,心中驚喜,急聲傳出念頭:“道友請講!莫非你知曉哪有不死藥?”
古往今來,山海界內就隻有傳聞中的不死藥能延長壽命,除此之外彆無他法。
白骨觀主悵然:“非也,不死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傳聞了,仙秦時期就已經烏有。”
“是爾運氣好,所結金丹竟是上三品,跨入了上品門檻!上品金丹獨一無二,非是中下等那般隻是前人道路的仿品,你若是驚才豔豔,或許能另辟蹊徑。”
尤冰說:“非是我一人運氣好,而是我等運氣皆好。道友細說!”
白骨觀主:“武道中人,肉身壞則性命皆壞;仙道中人,肉身朽,陰神同朽,不可長保,劍修中人等同。既然如此,不走武道仙道劍道,改修其他路子,或有生機可尋。”
尤冰聞言,眉頭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