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外區域，金澤國西部邊境，這裡有著世界最為著名的火山帶。

大地鋪上了一層灰色的火山岩，偶爾有狂風呼嘯，能夠卷起灰色的塵埃，看到大地赤紅色的脈絡。

延綿十數裡的範圍，全是一片死寂，死亡的灰色就像是亡靈鋪下了一層萬物枯萎的地毯。

這裡原本是死火山，但由於不久前扭曲衝破黑霧，使得這些地方的規則有了變化。

火山，甚至有了自己的思維。

要接近這個地方，無疑是極為凶險的。

兩道身影在灰色中行走，逐漸走向了火山深處。

這兩個不是人類的存在，腳踩在熔岩之上，卻並不會覺得有任何不適。

兩道身影，一道高大魁梧，一道顯得嬌小玲瓏。

“就在這裡麵了嗎？他為什麼不將你的軀體藏得更遠一些？”嬌小的身影開口說話。

她與這道魁梧身影，有著難以逾越的實力差距，哪怕她本就是當世最強大的幾個生物之一。

但要與眼前的火山探索者相比，還是太過於弱小。

隻是她曆來高傲慣了，不會低聲下去的說話。

雖然身上的詞條，才是她能夠留在這個人身邊的原因，但她的個性，反倒是加分點。

或許是見慣了太多卑躬屈膝的人，無論是上一個文明，還是這一個文明，無論是高塔裡，還是高塔外。

前來的二人……

正是黎又，還有扭曲之主。

“阿爾法，回答我的問題。”

“我說過，不要叫我阿爾法，你應該對我更尊敬一些。”

扭曲之主回過頭。

黎又無所謂的說道：

“好的阿爾法，沒問題阿爾法。”

“阿爾法”這個說法，本來是白霧的叫法，後來黎又是通過五九的記憶得知。

她覺得這比什麼偉大的扭曲之主，要順口很多。

“算了，這不重要，你想怎麼叫就怎麼叫吧，你是永生者之一，死亡對你來說，都成了解脫，我也不希望用恐懼來勾兌忠誠。”

阿爾法接受了這個說法。

他算不上惡墮中的阿爾法，但這三個字，確實各方麵都比較適合他。

“世界的意誌，明白我的能力，遠和近，對我來說也隻是起到一個最基礎的拖延作用。”

阿爾法回答起了黎又最開始的問題。

形象上看，阿爾法一身黑袍，軀體如霧一般籠罩在黑袍裡，隻有那隻手臂，是具備實體的。

他的樣子和井魚有三分相似。

倒像是井魚長大後的樣子，至於井魚……早已經被吞噬。

在高塔守衛戰中，為人類帶來了巨大威脅的農場“少爺”，在他對神心懷怨恨，不明白神為何要將“井化”的榮譽賜予白霧的時候，他的結局便已經注定。

“世界意誌的做法，真實目的在於利用結界拖延時間，他的確做到了。”

井魚長大的樣子，與“井一”七八分相似。

這就是阿爾法目前選擇的“人間形態”。

巨大的手臂被縮小成了人類大小，但力量卻無法估算。

黎又很清楚，自己麵對這個人，連逃的可能性都沒有。

最壞的結果或許不是死亡，是生不如死，是行屍走肉，是被迫扭轉了記憶和意誌……

反正就是變成奴隸，所以在最壞的結果到來前，黎又決定挺著胸膛做貓。

她當然不是貓。

但很懷念在某個人身邊扮演貓的日子。

“所以你能打破這個結界？看來世界意誌也不是那麼強嘛。”

“不，生靈對抗世界的下場從來都隻有一個。哪怕是我這樣的生靈，隻是他的時間有限，能夠做到的事情很少。那些強大的結界，他來不及施展。”

阿爾法嘴角凝出笑容。

看著火山口上的那道結界，他輕輕抬起自己唯一的實體手臂。

無儘的黑色霧氣，慢慢蠶食著金色的結界。

這樣的結界，困住了初代七百年，但阿爾法可以解開。

隻是即便是他，也需要相當多的時間。

就算是他與，或者許多年前的那位宿敵，恐怕也無法算出這個世界——

還會出現錢一心那樣的存在。

“不是世界意誌不夠強，而是天不亡我罷了。”

阿爾法的周邊忽然出現了寒霜。

寒霜隨即擴散開來，整座火山很快被冰封。

黎又說道：

“這是你的哪裡？胳膊？腿？心肝脾肺胃？”

“另一隻手。”

離開高塔後，阿爾法的靈魂已經沒有任何禁錮，神識也逐漸恢複巔峰狀態。

現在的他，遠比當初白霧在第六層時遇到的意誌要更強大，且更為靈動。

事實上，此時的阿爾法，更像是井一，他有著井一七分相似的外表，也有著與井一極為接近的行為模式。

“所以你打算乾什麼呢？統治世界？”黎又的問題總是很多。

“你還真是一隻好奇的小貓。”

阿爾法看向黎又，沒有任何殺念，隻覺得很有趣。

就像人類見到了一隻大個兒的螞蟻，在捏死踩死之前，會有短暫的好奇。

“是統治世界嗎？這樣的世界對你來說，真的有統治的必要嗎？”

“統治？這種東西對我和我的老對頭來說，隻是順手而為的小事情，我想創造世界，而不是統治世界。”

“創造世界？”

如果紅殷和井二在這裡，甚至可以看到阿爾法臉上那極為熟悉的悲憫。

阿爾法仿佛在給自己的信徒傳道布教：

“你不覺得原本的世界，毫無生機麼？”

“人類的一生極為短暫，人類的欲望必須被壓抑。萬事萬物都在按照規則辦事，卻從來無法選擇更改規則。”

“時間，重力，生老病死，眾生萬物，仿佛都是一潭死水，即便偶爾有人釋放出情緒的火花，也無法淨化這一潭死水。”

黎又隻覺得是胡說八道。

她的精神力極為強大，又是萬相劫形的擁有者，吸收了無數手段。

可不知為何，阿爾法的每一個字，仿佛都能在其靈魂的深潭裡，蕩起漣漪。

“現在的世界不覺得很有趣嗎？就好像這座火山，也有了自己的靈魂，死物可以通過扭曲，改變自己，甚至改變規則。”

“人類，萬物，可以因為扭曲擁有漫長的生命。”

“情緒迸發出的火花，無比燦爛。世界在扭曲的影響下，出現了許多以往不會擁有的可能性。”

“時間與數理的奧秘，被輕易摧毀，宇宙的規則，由萬物的意誌自己書寫，欲望可以突破精神與現實的壁壘。”

“這樣的世界，有何不好？”

“就好像你，能夠從一個普通的人類女子，一個次級文明的存在，進化成現在這樣，甚至已經能夠與我所在的種族裡，許多普通人相提並論，這不好麼？”

這番話黎又總覺得自己可以反駁，但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阿爾法念叨的每一個字，都闖進了黎又的意識深處。

仿佛這番話就是世界的真理。

她很想大聲的斥責什麼，但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漸漸的，黎又的情緒不再波動，仿佛是接受了那番話。

又或者，她發現了自己如果想要去反駁，就會陷入一種迷茫的狀態。

索性什麼也不去想。

黎又很清楚自己的能耐，要說服眼前這個怪物，根本不可能。

無論是精神，還是真實的力量，自己與阿爾法相比，都如蜉蝣比於滄海。

“我雖然無法反駁你，但我也不會相信你那一套。你可以選擇殺了我。”

“你的詞條，是由於你吞噬了一個序列畸變而來，而這個序列，對我來說有很大的幫助。現在的你，還不能夠死。”

濃烈的黑霧蠶食著結界，阿爾法則在一旁盤膝而坐，看著遠方灰蒙蒙的天地，他仿佛天地間的塵埃，又仿佛天地間的中心。

黎又在這一刻，忽然有點明白，那幾個強大的生物，為什麼要效忠這個人。

他是最邪惡的存在，但這種邪惡，很難從他身上感覺到。

相反，這個人看著神性十足，頗為高深莫測。

隱約間，似乎與天地規則成為一體。

隻有見到那個光頭的時候，黎又才有這種感覺。

雖然在阿爾法的話語裡，他還不如那個光頭，但或許，他們的確是同一個層級的存在？

“那個序列為什麼對你很重要？”

“不能說？”

黎又追問，阿爾法回以微笑：

“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序列的力量，是克製扭曲的力量，被封印在高塔的過程裡，我一直試圖參悟這股力量。”

“這股力量屬於我所在的文明裡，另一個族群的力量。詞條起先的數量是不如序列多的。”

“但正如我所言，詞條的力量是扭曲的體現，扭曲就意味著無視規則。”

“所以詞條也越來越多，慢慢超過了序列，到後麵，強大的詞條開始誕生，甚至傳說級詞條開始誕生。”

“但詞條，始終無法達到最頂尖序列的高度。”

“從那個時候起，也許參悟序列才是正確的做法。”

黎又聽懂了一點：

“頂尖的序列，到底有多強？”

“強到無數年來……我隻能在高塔裡待著，強到我有不朽的身軀，卻依舊敗給了我的對手。”

“井搜集著人類扭曲的情緒，心底深處最真實的欲望，這些欲望創造了種種強大的詞條，但是序列不一樣。”

“序列的存在比詞條更為久遠。它們是本源力量的某種應用，卻有時候能夠超越本源力量。”

“萬相法身，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序列，它出現在起源力量之下，卻又能夠汲取起源的力量。萬相法身能夠帶來無數種變化，能夠吸納任何力量為己用。”

“在井世界的深層裡，序列會以協議的方式呈現，參悟了萬相，也許我就能夠讀懂世間萬象。”

黎又說道：

“我的能力不行？”

“你的詞條和萬相很接近，甚至在某些地方，超越了它。但畢竟是兩種不同性質的力量。我留著你，隻是方便思考。”

黎又明白了。

萬相劫形或許完全不輸給萬相法身，但終究不是萬相法身。

差距是序列與詞條本身的差距。

而阿爾法留自己在身邊，也隻是留一個參照物。

“我還能活多久？”

“殺了你，對我沒有意義，你是不是以為，所有反抗扭曲的人，都得死？”

黎又點點頭，阿爾法的這個問題在她看來是句廢話。

但阿爾法依舊隻是笑了笑：

“在扭曲的世界裡，生死的界限很模糊，也許死亡……隻是下一段旅途的開始。”

“我不會殺了你們，因為在我眼裡，你們就是扭曲的一部分，我也不會滅絕人類。”

“相反，我會賦予人類一個生存淨土，他們隻需要定期的提供血液，提供子嗣，就能夠愉快的生活在淨土裡。”

“人類的種種情緒，都是井的養料。身為扭曲產物的你，應該知道情緒的味道。”

惡墮最美味的食物，就是情緒。

黎又當然知道這些，隻是因為某個人，她很久沒有殺人了。

也很久沒有汲取人類的情緒。

“得到了萬相法身，你就能夠得到一切？”

“還差一個序列，一種能夠精準改變時間對自身變化的力量。雖然我也擁有時空力這種本源力量，但還是那句話，序列有著特殊的屬性。”

“序列是序列，本源力量是本源力量，詞條是詞條。”

說到這裡，阿爾法似乎想起了什麼。

“我的新使徒，身上似乎有著另外的力量，直接由情緒帶來的力量。”

“這真是一種傑作。所以人類的想象力很豐富，僅此，我也得留著人類。”

黎又不是很懂，但還是推測出了一些東西：

“你說的人，是白霧？”

“是的，這個名字，倒是與我針鋒相對，他的體內有第四種力量，我很期待，破殼之後，他會為我帶來什麼。”

阿爾法的確很好奇，對於白霧這樣的存在，他也是第一次見到。

雖然七百年間的曆史他不曾參與，但可以預想到，自己的門徒——井一，遇到了幾個非常富有創造力的人類。

黎又不想提及白霧，是白霧安排她留在阿爾法身邊的，所以她相信，白霧一定有後續的計劃。

“找到軀體後，你就會找到兩個序列的擁有者？”

“是的，順序不一定，隨緣吧。”

阿爾法表現的很淡定，因為這個世界……隨著世界意誌的死去，再也沒有能夠阻止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