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是沒有恐懼感的，即便是憤怒和悲傷，也遠遠淡於常人，他顯得很平靜。

不過發現自己還是完整的身體時，白霧露出了滿意的表情。就像是一個驚慌之人得到了一個讓其徹底安心的答案。

“我還是人類……真奇怪，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周澤水這個名字他記住了，沒有顯得太過於悲傷，感受到了周澤水含笑而去的率意後，白霧內心的沉重也消減了不少。

他現在還無法完全掌控這具身體，對這具身體也有頗多疑惑。

白霧摸著自己臉頰，大致能夠判斷出自己還是自己。

“我得到了井字級的軀體，但似乎並非是我鳩占鵲巢，我還是自己以前的樣子。”

從周澤水死前的訊息，白霧可以判斷出，周澤水能夠救下自己，是因為生死之力，在逆井瓦解自己之前，將自己懸在了生死之間。

但僅僅憑借生死之力是不夠的，於是周澤水似乎轉移了某種井的特性到自己的軀體裡。

讓自己有了井字生物強大的生命力。

隻是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是周澤水獨有的能力，還是每個井字級都可以這樣？

白霧傾向於前者，這位躺了七百年的井三，應該是掌握了一些特殊能力的。

“他擁有了初代，白遠，還有小魚乾的記憶，其中以初代占比最高，也因此受初代影響最大，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想必周澤水也知道一些秘密，我得到了某種啟示，那麼當初白遠，初代，是否也得到了啟示？”

“周澤水是否是通過記憶知曉了這個啟示，掌握了某種方法？”

白霧倒是很想直接接受現狀，就當周澤水的饋贈，是大難不死之後的後福，什麼都不去思考。但總覺得，這又是一個關鍵。

隻是隨著周澤水的死去，一切都無從知曉。

身體還需要適應，雖然白霧能夠感受到自己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強大生命力。

但因此，哪怕脫離了死亡危險，卻依舊沒辦法讓自己自由行動。

他也不知道要多久，那層死灰一樣的東西，才能夠徹徹底底褪去。

這個時間裡，白霧就仰臥在血色雲海下的土地上，思考著一些困擾他的問題。

血色雲海之下很安靜，逆井分解了一切扭曲之物，航班並沒有墜落。

井四去了何處，白霧也不清楚，周澤水親口承認輪回不屬於他了，現在想來，輪回應該就在井四身上。

白霧回憶起在航班上與井四的隻言片語：

“我和井四的矛盾，因為井六已經算是升級到了仇恨。”

“井四的言語中，表達出了不想殺我的意願。”

“如果沒有井六……算了，沒有如果，現在的井四，或許不是這個世界的敵人，但至少是將我當做敵人了。”

“井四雖然瘋，但並不傻。這幾個怪物，屬於井一最聰明，井六次之。其餘幾個也不差。”

“井四應該是常年瘋癲，清醒時間太少，就像精神病人短暫清醒的時候，也會顯得思維混亂。如果拿到了輪回，井四應該會漸漸適應清醒的日子，總歸是有機會察覺到一些事情的。總不至於比井五笨吧？嗯，不至於不至於。”

白霧搖著頭，嘴裡念念有詞，在安靜的血色雲海之下，聲音空幽。

落日的光芒透過雲海，雖然看不見血色殘陽，卻能夠看到天空中一片亮燦燦的紅色。

這次航班之行，讓白霧認識到了一個關鍵之處——記憶。

“我以前以為這六個人是純粹的怪物，但現在看來，他們都有著人類的記憶。”

“井二的佛性，未必就是真的偽裝，也許是扭曲無法真正的消除他的某些人性。他在被扭曲之前……或許是一個真正有著大愛的人。”

“井五和我數次交手，從抱大腿到我自己戰勝它……一直都是我贏。”

“但可以感覺到，這個帶廢五的成長十分恐怖，每一次，我都能夠感受到它在進步。”

“如果進攻機械城的未來是真的……現在的零號想必已不是它的對手。”

“不過最特殊的還是井六和井四這對兄妹，中間既然隔了一個井五，他們不可能是真的兄妹。但卻有著比尋常兄妹更深的牽絆。”

“而且井六和其他幾個人更不同，對於高塔的怪物並無敬意。”

白霧模著下巴，思考著一個最合理的解釋——

“按照周澤水的變化，井字級的六個怪物，都有著三重記憶，一重是真實記憶，也就是身為人類時的記憶。

“一種是扭曲記憶，也就是記憶世界裡，周澤水見到的妻女背叛他，他也殺死了自己妻女的記憶。”

“而最後一種——是井四口中，他們處在‘殼中’的日子裡的特殊記憶，這些記憶讓六個井意識到他們是兄弟姐妹。”

“也讓他們有了使命感，讓他們明白活著的目的是找到高塔，將高塔裡封印的怪物救出來。”

“殼中的記憶極為關鍵，連扭曲都影響不了。否則井四和井六之間不會有這麼深的羈絆。井四可以理解為井水影響，井六呢……”

白霧皺起眉頭：

“如果能夠了解到他們殼中的經曆，我或許就能夠洞悉一些東西。”

“但要了解殼中記憶，我就必須得找一個真正的井字級詢問，奈何周澤水為了救我，所剩時間不多，且也許周澤水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那些殼中記憶的重要性。”

白霧思路越發清晰起來。

“現存的井字級裡，似乎唯一能夠交流的就是井二。”

“而且啟示裡，井二竟然被紅殷說動，阻止了井五……這就很有意思。井二或許是一個突破口。”

六個井字級，井三以人的身份死去，井六被囚禁，井四直接叛變，井二好像也在二五仔的邊緣，算個二四仔。

這麼一來，似乎隻有井一和井五立場堅定。不過白霧絲毫沒有一種井一就是身在酒廠的琴酒的感覺。

畢竟井一的威脅，遠遠大於其他幾個存在。

是高塔裡的怪物真的實力不堪，導致創造的幾個井字級怪物心不齊，還是有什麼更深層次的原因，白霧也隻能等到有了更多的線索後再去探究。

“可惜沒有了使徒，在徹底適應這具身體前，我似乎隻能夠在這裡躺著。”

白霧能猜到接下來發生的大事情應該不少。

原本打算前往燈林市，但這一番思考之後，他反而有些猶豫。

高塔說不定已經出現在了霧外的某處。

井一勢必會派出大量惡墮進攻高塔，以高塔的戰力而言，絕對不可能抵擋住

血紅的雲朵漸漸變得黑暗，轉為一種淡藍色。

白霧自然是放心不下高塔的。如果高塔被攻破的話，傷亡就會無比慘重。

如今避難所規模遠遠不如高塔。如果高塔破碎，那麼人類的選擇，就隻有三種。

避難所。方舟。以及最糟糕的選擇——梅南的那座“牧場”城市，接受惡墮們的圈養。

啟示裡的未來終究還是會到來。

白霧的預感很強烈，如果不前往燈林市，也許就連現在的自己，也沒辦法守住高塔。

是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燈林市，拿到兩把七罪武器，然後支援高塔？還是現在就支援高塔，親自坐鎮指揮？

時間緊迫，白霧很快拿定了主意——

“我不能指望因為我沒有死，所有不好的未來，全部會改變，我必須做出正確分析。血色雲海在食城邊境，我現在前往燈林市所耗費的時間，遠遠小於我前往霧外的時間，遠水救不了近火……

要真正擺脫扭曲的未來，就得擁有與這些棋手抗衡的力量。”

無論出於理性還是直覺，白霧都決定先前往燈林市。

……

……

百川市，烈日懸掛高空。

五九與黎又辭彆後，再次回到了高塔，然後通過高塔，前往了百川市避難所。

他做事雖然不如白霧那般跳脫，卻突出一個穩。

抵達避難所，五九是為了谘詢幾個問題。

在教學大樓中心裡，那些白蠶能夠通過觀測，知曉世間很多秘密。

五九已經打定主意，去燈林市尋找白霧的屍體。白蠶們很快給五九指了方向。

於是五九前往燈林市的時間，縮短不少。

同時五九與黎又建立了某種契約，黎又會經常讓五九通過她的感官，來看到霧外的變化。

目前福約舊島，福約新島，約翰遜島，金澤國，都已經處於舉國逃亡的無政府狀態。

並非是惡墮輕易瓦解了國家，而是惡墮輕易瓦解了人類。

負麵情緒的爆發，可以說是眾生平等。

除了那些平日裡真的很少有負麵情緒的人，無論身份與職業高低，存款多少，智商多少，好看不好看，都會變成惡墮。

梅南也一樣，隻是梅南的一座城市裡，喊出了神佑之城的口號。

黎又告訴五九，神佑城就是梅南的桑切斯城。這裡曾經是零號用來機械降神完成啟示的城市。

五九當時還看到了這一幕。

隻是有人似乎利用了這一點，將人類引向這座城市。

據說桑切斯的房價瞬間翻了三十五倍。不僅僅是房價，很多東西也開始魔幻起來。

顯卡，手機，首飾，包，腕表，這些平日裡男男女女感興趣的東西，現在都毫無意義。

一盒罐頭，一包便宜的方便麵，可以換好幾斤的首飾皮包。

因為桑切斯——沒有惡墮，人們也不會因為情緒而變成惡墮。

桑切斯就像是一座被神庇佑的城市。

隻不過進入桑切斯城，需要定時獻血。另外，在桑切斯城具備生育能力的女性，會得到很多補貼。

五九趕路的途中得知了這些消息，黎又說道：

“現在追隨我，或者說追隨你的這批人，三分之二動搖了，他們決定前往這座城市。”

“而剩餘的三分之一的人，決定繼續追隨你，前往高塔。昨天，我分完了物資。”

隻要保持著感官共通，黎又能夠聞到的氣味，觸碰到的感覺，聽到的聲音，看到的景象，都可以傳遞給五九，甚至包括得到的力量。

反之亦然。

黎又不喜歡這些貪婪醜惡的家夥，但也尊重五九的想法，所以時常會詢問五九該如何處置。

五九隻是說道：

“帶他們去高塔外麵就行了，我的朋友已經開始部署。”

不管是神佑城桑切斯，還是高塔，兩個地方是救世之地的消息都已經傳開。

通過黎又，五九看到了許多生存團體，在前往桑切斯或者高塔。

中途爆發了好幾次惡墮化，由於物資稀少，導致一些生存團體，選擇了打劫其他團體。

他們想著武力可以解決問題，卻忘了，誰的武力更強已經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誰的“情緒”更敏感。

強者搶劫弱者，弱者絕望之中變成惡墮，成了強者。

好就連黎又的隊伍也被人惦記過，不過黎又將它們全部解決了。

五九能夠明顯感覺到，黎又殺死這些劫掠者或者惡墮的時候，自己仿佛掌握了不少能力。

當然，這一路上五九也殺了不少惡墮，獲得了這些惡墮的部分能力。

這是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覺，身為人類，卻和惡墮建立了契約，如今可以掠奪其他惡墮的力量。

總之，原以為自己已經到達極限，難以再度變強的五九，實力開始往未曾想象的境界邁入。

第五天的入夜時候，燈林市的西邊邊境，五九在殘破的公路上，看到了一塊路牌——燈林市距離15km。

天空下著雨，細雨之中，他已經能夠遠遠看到燈林市的輪廓，城市帶著淡淡的黑色霧氣。

五九記得白霧說過，這個地方是貨真價實的黑色區域。

而黑色區域和黑色區域之間，也有極大的差彆。

五九沒有猶豫，隻是知道，接下來自己要步步為營。

燈林市中到底有什麼，他也不清楚。但既然是能夠殺死白霧，想必其中凶險異常。

不多時，五九跨過了收費站，已然看到了七百年前滿是灰塵的巨大廣告字牌——燈林市歡迎您。

隻是道路破碎，泥濘不堪，藍色的製服上沾染了不少稀泥。

夜晚的燈林市，很多景象五九已經看不清楚。

但他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建築，瞬間引起了他注意。

燈林市，科技大樓。

這座大樓五九見過像素風的，在井四之心的場景裡，所以五九也不確定是不是這座大樓，因為之前的場景很模糊，沒有細節。

他隻是略微感覺眼熟。

真正讓五九注意的不是大樓本身，而是纏繞在這座科技大樓外壁的巨大的觸手。

科技大樓裡亮著燈，而觸手在黑夜中蠕動著。

……

……

塔外，燈林市。

清晨的陽光已經有些刺眼，白霧看到“燈林市歡迎你”的廣告字牌的時候，皺起眉頭：

“極溫區麼……這氣溫至少六十多度了。”

昨夜還在下雨的燈林市，今日從天一亮，就開始經曆暴曬。

原本城市外圍鬆軟的泥坑爛路，那些泥巴被太陽曬得乾硬無比。

白霧遠遠看向淡淡黑霧籠罩的燈林市，眼睛很快給到了備注：

【燈林市歡迎你，你應該熟知時間線，這個地方可以說是高塔時代的第一個黑色區域。

雖然區域間隔消失了，但這裡的怪物們可不願離開燈林市這樣的樂土。

這個地方很難說有什麼具體的規則，因為扭曲的規則太多了。

這裡是人類曾經抗擊惡墮，拒絕進入高塔的最後一個地方，也是塔前時代人類文明最後的倔強。

隻是你我都很清楚，生前的執念越誇張，變成了惡墮之後就越可怕，祝你有一個愉快的體驗。】

儘管飲下井水之後，就有了強大的力量，但白霧還是看出了一絲危險的意味。

“這要是換以前，大概眼睛會給我三個建議，逃跑，逃跑，還是逃跑。”

白霧笑了笑，準備走進燈林市。

但他忽然間停住。

坑坑窪窪的地麵上，有一個泥濘腳印，在陽光暴曬之後，仿佛刻在了地麵上。

【阿哦……雖然我很想從成分上幫你分析末塔時代的泥土裡含有哪些細菌哪些成分，但我猜測——你應該更關注的是這個腳印的主人。

好吧，我告訴你，這個世界願意為你報仇的人不多，他是其中一個，是和某人並列倒數第一高的。】

隊長？紅殷？

隊長和紅殷的身高一樣，自然是並列倒數第一。

白霧懵了，到底是隊長還是紅殷，他心裡大概已經清楚了。

紅殷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消息，使徒毀滅，零號大概率會認定自己死亡。

隊長和紅殷二人裡，最有可能得到消息的，必然是隊長。

短暫怔了幾秒後，白霧笑了起來，笑得比這六十九度的陽光還要燦爛：

“也許有些未來沒有改變，但至少你活了下來。我都快忘了聯手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