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第五層。宴家莊園。
宴家老祖看著禁地上空的天花板,一臉平靜。許久許久,第五層未曾遭到入侵。
雖然當年那群人打得天昏地暗,整個第五層仿佛一個七十二存八的求生戰場,但那群人好歹是第五層的。
至少進入高塔時代後的曆史,從來沒有下層人能夠爬到這麼高的位置。
以至於宴朝有時候會想,假如第五層的人全部死去,第六層的人會否乾預?
不知其具體的“它們”,會否希望自己這些所謂的永生者能夠長久的存活下去?
如若不然,為何會賜予他們永生?為何會輕易的讓他們鎮守這個地方七百年?
宴朝緩緩搖頭,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氣息,他終究是想得有些多。
七百年來,隻有一個瘋子爬上去過,他們這些穩坐在高塔七百年的統治者們,並不敢越過那條線。
今日難得有外敵入侵,宴朝一時間想得有些深了。
他感受著遠方的腳步聲,感受著那道強大的氣息,忽然覺得理所當然。七百年來,因為人類始終不曾踏足這裡,導致第五層的守備,並沒有那麼誇張。
當然,這次也是宴家被打得措手不及所致。很多外在的力量也無法瞬間調控。
“過於平靜的七百年,若隻是我們八個鬥來鬥去,有何意思?”
這麼一想,宴朝竟然有些期待。
……
……
白霧看著禁地裡陳列的許多容器,容器上的標簽似乎表明著這些人被裝進容器的時間,最新的一批,來自半個月前。
但他作為調查軍團七分隊隊長,竟然沒有收到田旬雲舒這些審訊組任何關於人口失蹤的案子。
自打鐘旭死後,少女失蹤這件事便停止了。雖然白霧還是會吩咐人繼續調查,假裝一切正常。
但看著大量陳列在禁地實驗室裡的容器,白霧想到了在機械城裡見到的場景。
塔神會的會長,搞了個機械神教,場景也與此類似,隻是兩邊陳列著的變成了活人。
各式各樣的……不像活人的活人。
【他們有的死了,有的半死不活。你知道的,人類變成惡墮這件事兒,隻有經過高塔外的特殊規則,配合以情緒轉化才行,其他的方法,都是沒有任何根據的純粹的猜測。
而你看到的這些人,他們作為實驗體,其實都是一個原理——不管什麼體質,先拿去塔外注入惡墮的體液,或者血清,或者彆的東西。然後送入塔內,隻要沒死的,就將其好好研究,不僅僅是研究他,也研究尚未成為實驗體的——他的家人。
偏見是無知的變種,這位統治者深信這一切和基因有關,但如果和基因有關,機械化又怎麼解釋呢?】
白霧的手不自覺的握拳,看著兩邊這些人的慘狀,容器裡各個實驗體各色痛苦猙獰的表情,他可以想象,惡墮的血液注入他們身體後,遭受的強烈痛苦。
而隨著他們被裝入容器,他們若死了倒也罷了,若是沒死,這種痛苦幾乎一直伴隨。
這還隻是自己看到的,是否存在被高塔規則一並毀滅的人類,也未可知。
很難想象……宴自在那樣的人,是如何在見到了這樣的場景後,依舊能夠死心塌地的相信宴家老祖的。
白霧很快得到了答案。
昏暗的禁地實驗場,在經曆一個轉角後迎來了光亮。
第五層天花板模擬的白天的光源落在了宴朝所在的一片小圓子裡,宴朝正在觀察植物。
白霧趕來的時候,他露出了笑容:
“能夠硬闖到這裡,真是不簡單。你的身手我很佩服。”
“你好像不怕我?”白霧說道。
宴朝說道: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你既然沒有殺我宴家一人,隻是將其重傷,顯然與我宴家沒有血海深仇,便是有,我相信隻要我們足夠有誠意,也能夠化解閣下的怨恨。”
白霧不得不承認,宴朝已經有了三分白遠的氣質,會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當然,跟白遠那種仿佛能夠讓感覺到周圍變得明亮的強大魅力比,還有一些差距。
但不得不說,這個人給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沒有任何邪惡的氣息,明明就是這個人,對飛機上的女惡墮做了令人發指的惡行,導致了宴玖乃至整個宴家的悲劇。
也明明是這個人,殺害的人絲毫不比鐘旭少,但偏偏……他就是沒有那種惡的感覺。
白霧也很快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白遠的偽善麵具,靠的是白遠對人心的洞察,對周遭事物天衣無縫般的推理,以及他自身強大的氣場和魅力。
宴朝也英俊絕倫,但來到這個世界後白霧也見到林無柔,宴自在,甚至矮哥這些各有魅力的人,他已然對“美”無感。
他甚至考慮過,哪天不想出塔了,可以寫一本女性向的《高塔男子圖鑒》來討第三層的太太們歡心。
總之,宴朝身上的氣質,外形隻占了很少一部分,他靠的是序列。
【這個男人的魅力很邪門。和你我這種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一般的本源氣質不同,這個人是有過“特殊包裝”的。天賦序列25——融入者,老實說,我從不說謊,我討厭排在我前麵的欺詐者,但這個排在我後麵的融入者,我更討厭!因為他真的是那種……很特彆的那種……白蓮花序列。】
天賦序列25——融入者。
這個序列的描述很簡單,會給到序列擁有者難以想象的親和力以及認同感,會不自覺的為其敞開心扉,將其當做自己人。
看起來這仿佛是一個社交天賦。但實際上這個天賦也有著類似欺詐者一樣的能力。
隻不過欺詐者需要欺騙他人,讓人相信謊言,通過欺騙他人來讓自己獲得力量。
而融入者無需撒謊,隻需要讓人認同,在得到認同的漫長過程裡,會慢慢獲得對方的力量。
簡單舉例來說,欺詐者想要獲得某個人的力量,他會想辦法讓一個相信某個錯誤的說法。
而融入者呢?他不需要在意某個說法是錯誤的還是正確的,他隻需要告訴對方:太棒了,咱倆想得一樣,咱倆一定是知己!
雖然描述沒有那麼深入,但白霧的閱讀理解一向不錯,很快也通過自己的感應,將這個能力知曉了個七七八八。
他忽然想到,假如某個人同時獲得了洞穿一切的普雷爾之眼,欺騙就能獲得力量的欺詐者,以及認同他人融入他人獲取信任的融入者……這個人基本可以說是社交王者,無孔不入。
簡直就是渣男三件套。
事實也證明,該隱和宴家老祖都是渣男。白霧對二人嗤之以鼻。
“沒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我的確是為了某個人而來,謔謔謔謔謔。”
手中的鐵錘,加上惡鬼麵具,以及古怪的笑聲,宴朝一時間無法判斷白霧的底細,便又說道:
“那就好辦很多,我也該感謝閣下,沒有對宴家人下死手。”
與在宴自在身邊時,那種不在乎他人評價,知我功過者唯春秋爾的態度不同,現在的宴朝,顯得非常謙遜。
七百年前,他便是這麼俘獲了那位飛機上的剖腹女惡墮。當然,那個時候宴朝靠的是個人魅力,與序列無關。
而七百年來,幾個統治者甚少見麵,融入者對其他統治者的作用很小,但在塔外,宴朝也靠著惡人扮相,融入了塔外勢力。
他有這個自信,任何人在自己麵前,都會感覺到親近,自己能夠扮演出人們喜歡的,以為是知己的任何樣子。
他看著白霧,湧現出了一種自信,甚至想要將白霧納入麾下。
而白霧呢?白霧決定暫時將這個人想象成白遠,儘管受到序列影響,他對宴朝的敵意肉眼可見的下降。
但在自身的意誌,以及普雷爾之眼事先提示和幫助下,宴朝逐漸與白遠重合。
再次看到宴朝,白霧瞬間仇恨拉滿,整個人理智了不少。其原理就像是——他進入電話亭世界,需要靠著那個口鍋共情一樣。
恐怖的殺意瞬間彌漫整個宴家。
白霧倒並非真要殺了白遠,不過是借著這股勁頭,讓宴朝碰個壁。
感受到了這股氣息的宴朝……臉色神色未變,但心裡驚起波瀾。
“怎麼沒效果……而且反而對我更加仇視了……這不應該啊……”
宴朝以笑容掩飾自己的困惑。
白霧說道:
“彆笑了,你笑起來不好看,謔謔謔謔謔,你一定很好奇,我到底是誰。”
宴朝還是第一次被人說難看,他麵色真的難看起來,但也隻是瞬間,恢複如常。
“閣下如果願意說的話,我倒是非常樂意與您交個朋友。”宴朝還是顯得非常謙和。
白霧不得不感歎,宴朝在渣的段位上,說不定比百翼天使橙子都厲害。
但很可惜,他今天遇到了白某人。
“哦,我要是說了你就得和我交個朋友?那我不願意了。”
“……”
宴朝沉默了一秒:
“那不如說說,是要找誰?我若認識,我一定告知。”
宴朝其實很想對白霧發起進攻,但是不知道底細,現在的白霧在使徒的影響下,無法被謝英傑用機械數據感知,同樣也無法被精神力感知,除非實力能夠達到零號井五那個級彆。
總而言之,宴朝最大的底牌白霧已經知道,而白霧的底牌,宴朝還不知道,所以宴朝雖然是有能夠打敗白霧的能力的,但他不敢妄動。
白霧也很清楚這個原因,反而因此表現得越發自然:
“我要找的人,叫宴自在。”
“這的確是我宴家的人,不知道您找他有何事情?”
“關你屁事。”
宴朝呼吸略有急促,很快又變得平緩,笑道:
“畢竟是我宴家的人,我自然得弄清來龍去脈。”
“關我屁事。”
白霧也笑,隻不過惡鬼麵具下,宴朝看不到罷了。
宴朝眼角一抽,最終還是沒有發作。
白霧欣賞著一些難以察覺的細微表情變化,說道:
“他欠我們黑金島一筆債,上次在機械城,壞了我們的好事,我甚至懷疑鐘胖子的死也和他有關!你若是不說的話,彆怪我不客氣,謔謔謔謔,你可以選擇不說,我很期待能夠多活動活動。”
宴朝內心驚起波瀾。
黑金島?這個人來自黑金島?
白霧的說法宴朝當然不會全信,但也沒有全然不信。塔外勢力能夠進入高塔這件事,聽起來很荒謬,但如果對方是人類的話……是可以辦到的。
因為當年的永生者之中,就有一個類似的情況。
黑金島他也聽過,這個地方在塔外勢力可是非常有名的,甚至比黃泉島更有名。
尤其是白霧身上的一些裝備明顯是寄靈物品……
當然,最讓他震驚的是,鐘旭死了。
白霧也猜到宴朝最大的震撼必然是鐘旭的死訊,真好,永生者極少見麵,鐘家和謝家守口如瓶,導致自己可以把鐘旭的死,拿來裝第二次逼。
鐘旭的死早晚會暴露,想了想,白霧認為這個時機,這個方式暴露倒也合適。
“黑金島……鐘旭死了?”
鐘旭背後的勢力就是黑金島,秦家背後的勢力也是,這一點宴朝很清楚。
他難以想象,八個人之一的鐘旭竟然死了!這個惡心的胖子,七百年來,雖然每個人都希望他死,但某種程度來說,大家又希望其他人都活著,因為誰都不想麵對變革與浩劫時,竟然沒有一個同行者。
誰也不知道,高塔的穩定會持續多久,第六層的存在是否會忽然出現,塔外的惡墮會否有一天能夠進入高塔……
七百年來,因為彼此存在,八個人也想到過也許他們的統治可以永恒。
但如今,鐘旭死了。
這仿佛在告訴宴朝——王權沒有永恒。
白霧很滿意對方的態度,說道:
“我不介意讓高塔再少一個統治者,我需要知道宴自在的下落,謔謔謔謔謔,我這個人做事呢,很實在,一錘子買賣一錘子定音。冤有頭債有主,我打狗就隻打狗,不看主人,你要是想護狗,我連你一起打,你要是拎得清,我放你一馬。”
這番話的意思很明顯了,要麼你保宴自在,你死,要麼你交出宴自在,你活。
宴自在對於宴朝來說,已經沒有了價值,眼前這個惡鬼麵具的怪人,如果真是來自黑金島,他也不想得罪。
感覺到無法融入對方,與對方打成一片後,宴朝放棄了,帶著些許挫敗感說道:
“宴自在去了塔外。”
“區域編號告訴我。”
這句話無疑是暴露了自己有返回輪盤,不過白霧不在乎,反正我是黑金島的人,不服你找我老大井五啊!
宴朝猶豫了一秒後,將編號說了出來。
撒謊是有學問的,謊言往往需要伴隨真話才有可信度,且真話分量越高,可信度越高。
鐘旭的死亡,宴朝雖然沒有驗證,但聯想到這陣子鐘家的過於低調,他越想越有可能。
於是漸漸的,也相信白霧來自黑金島,他可不想得罪黑金島的人,畢竟他背後的勢力,在劫持航班,找到那個偉大的存在之前,還不是黑金島的對手。
白霧記下編號後,走到了宴朝身邊,拍了拍宴朝的肩膀說道:
“你很不錯。就是婊了點,一開始就這樣多好,非要裝什麼儒雅隨和。謔謔謔謔,告辭!”
白霧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他太喜歡這種你雖然比我厲害,但你就是不敢打我的感覺。
仔細想想,自己表明了塔外勢力的身份後,宴朝顯得更忌憚了,明明實力絲毫沒有變化。
他忽然想到了前世裡的一些情況。
有些人總是會認為外邦的月亮更圓,於是跪得久了,便再也站不起來。
在離開宴家的時候,眼睛忽然彈出了一段備注:
【作為你的私人顧問,我必須告訴你,你即將前往的區域,作為第一次進入的,你的所有物品都會被人剝奪,所以你最好找個地方將你身上的物品藏起來,等待第二次進入時再戴上,因為那個地方,第二次進入時你的身份會發生變化、】
怎麼又是謎語?什麼樣的地方,會被剝奪個人物品?
白霧並不知道要前往的地方是哪裡,他很想問宴朝,但又怕問的太多暴露什麼,宴朝不會一直這麼慫,逗留在宴家的時間越多,自己被識破的可能性越大。
尤其是……
宴自在還不錯。不錯到白霧願意為這麼個人以身犯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