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釋儒的這番話,本應是有效的。
柯孝良雖心性不凡,卻畢竟不是已太上忘情的聖人,事關己身,又是有大敵於界外謀劃,聽聞陰謀怎能不心生感應,遂起焦思?
倘若此刻,雜念一起,生了那破局取巧,渡己算人的複雜心思,原本的那種超凡脫俗的狀態,頃刻便解。
錯過了這次機會,雖不說再無法進入金仙之境界。
卻也因此重歸天仙之境,再與莊釋儒交手,就必然不是之前那般輕描淡寫,便將一切攻勢瓦解。
即便依舊是有勝無敗,也破了行藏,露了痕跡。
那時大批真仙以上的修士聞訊而來,柯孝良頃刻落入包圍,形式便大不妙了。
此番,也是莊釋儒歪打正著。
更可謂是冥冥中,柯孝良欲跳出三界,破開五行,所必經曆之人劫。
無形之中,莊釋儒就機緣巧合的,成了柯孝良的劫數···當然也可是其造化。
隻是,柯孝良的心智神思,雖全程在了悟大道,參透金仙這個過程中,卻畢竟不是真的無思無想。
當與分身宮三十六錯身而過的刹那,柯孝良本該起的雜念,也隨之儘消。
柯孝良相信宮三十六,因為這就是他自己。
有宮三十六在,柯孝良也相信,無須他多做什麼額外的謀劃,宮三十六都能妥善的處理局麵,將那柄人劍握在手裡。
雖然沒有跌出境界,打破進階,柯孝良卻也還是受了微微的影響,不再繼續前進,而是停駐在原地,身形搖晃,渾渾噩噩,如夢如醒。
莊釋儒杵在柯孝良身旁,試著再次伸手。
手掌依舊虛無的從柯孝良的身上穿過去,沒有抓住半點的痕跡。
莊釋儒冷哼一聲,麵露難堪之色。
此時,他倒是住嘴了。
卻也不是因為明白,他的存在對柯孝良而言利大於弊,而是他自覺,竟然連生死大事,都無法撼動柯孝良的道心,他所講的那些淩亂、零碎的道理,又怎麼可能起到什麼作用?
柯孝良與莊釋儒二人各存心思,各有其思量的當下,那柄由劉天真體內迸發出來的強大劍氣,已經沛然斬下。
三道不同來曆,卻同樣可怕的身影,從不同的方向,朝著劉天真撲去。
麵對劉天真顯露的鋒芒,這三人不僅無懼,反而正在提速,分明是想要搶在所有人之前,握住這把象征著‘人’的靈劍。
以身具‘主角’命格的‘人’,孕育的靈劍,豈不正是天地人三劍之中,最具威力的人劍?
此時的劉天真,麵對威脅,卻閉上了那雙秀麗清澈的大眼睛。
當她閉上了雙眼。
這世間的美麗,便與她無關,與之無緣。
既是如此···毀之何如?
此劍,無須人教。
因為這本就是劉天真自己的天賦能力。
靈門的仙尊,以大法力撬動玄青界曆史,更改了某些過去。
卻也隻能如此。
一切的發展,依舊要順應‘天意’。
天意是讓劉天真承受這柄至人劍,這既是在刁難她,也是在成全她。
這世上的功果與惡業,總是相輔相成。
絕不會有人,隻承受其良善,而不負擔其罪責。
若是果真有人如此,那也是另有蹊蹺。
非是有人易天改命,助其承擔,便是其人本質非凡,早有成因,不過是懵懂之中,取回早已付出過的一切。
此時此刻,劉天真這一劍,究竟如何?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這是這一劍的前調,也是這一劍的開端!
少女心思,情懷若詩。
然而隻在須臾,這點情懷,便雨打風吹,飄零江湖。
劉天真並無那等江湖夜雨十年燈的閱曆,但是她胸中的那口劍,卻早已非初出茅廬。
在遇見劉天真,擇其為宿主之前,它曆經多代,閱儘蒼桑。
它曾是天子劍,劍鋒所指,橫屍百萬。
也曾是諸侯劍,所向披靡,勇不可當。
更是俠士之劍,十步之內,人儘敵國。
書生意氣之劍、老驥伏櫪之劍、背主傷尊之劍、落拓潦倒之劍····。
它曾經改換過形態,流轉於多人之手。
不變的是其本質,錘煉的是其劍魂。
如今此世,劍韻成熟,劍魂圓滿,世情百態,世人萬萬種,便也隻在這一劍之中。
曾經柯孝良的分身在虛空之中,斬出一劍,也算與這一劍,有異曲同工之妙。
隻是柯孝良那一劍,立意較高,屬於站在雲端,坐看潮起潮落,人潮洶湧。
人之一劍,雖借人名,運的卻是天意。
劉天真這一劍不同,它發於心,存於意,成長於紅塵,劈開的卻也不是這渾濁世間,而是與這世間一道,迎擊上莽莽渺渺。
她的劍看起來是遲緩的,卻極為強烈。
濃鬱的氛圍感,渲染著周遭的一切。
未曾殺入戰局核心之處的那些襲擊者們,紛紛露出了迷茫之色。
他們雖是修士,久離凡俗紅塵,卻畢竟多從紅塵中來。
也有過難以忘懷的紅塵舊事。
此時卻被勾起了往事。
心中跌宕起伏之時,也難免中劍,劍氣滾入體內,傷口崩裂經脈。
一劍未落,卻已傷群醜。
莊釋儒見了這一劍,也忍不住稍稍鼓掌,刻意對柯孝良說道:“好精妙的一劍,這一劍醞釀千年,食人間煙火,見萬丈紅塵,便是有道真仙,若是道心不穩,怕是在這一劍之下,也得吃些悶虧。隻可惜···既無天之高遠,亦無地之厚重,失其二者,此劍尚且有缺,若是有人以武力強闖,倒也能將這一劍破之。”
這話好似點評,實則暗含威脅。
言外之意,不外乎這樣的紅塵萬丈之劍,若是得了天地二劍相助,便是如虎添翼,再難遏製。
還是想要引導柯孝良,跌出全心全意參悟大道的境界,轉而出手爭奪人劍。
隻是柯孝良依舊是對莊釋儒的話語置若罔聞,人還是渾渾噩噩,似夢似醒。
好像對莊釋儒的話有所感應,卻終歸是沒有半點行動。
倒是他座下的老驢,發出‘哦咦’‘哦咦’的聲音,衝著莊釋儒吐口水。
老驢有幸,被柯孝良坐在屁股下,時間長了早生出了靈性。
待到柯孝良成金仙之日,這老驢也自當有其造化,直接化作一方堪比仙魔的大妖,也未可知。
這便是近道者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直接體現。
究其一生,受束縛於柯孝良,再無彆路可走···卻也一步登天,跨過了多少修行者,需當數百年,甚至數千年的苦修。
說起來還是撞了天運。
正是因為知曉這機緣難得,所以生出了靈智的老驢,才會衝著莊釋儒吐口水,發泄不滿。
柯孝良若是道止,它也就失去了一飛衝天的機緣。
雖依舊被化出了靈智,卻隻是尋常妖物,算不得什麼了。
分神瑣碎之間,原本應該進行的一切,依舊在繼續。
劉天真的一劍,橫斷了天地,斬儘了世間一切光。
三道人影,卻全都無懼,飛馳之速度,再提升一刻。
此時再看清三人,分彆便是寶通界的休元,靈門的那名內門弟子,以及一名來自魔山的魔修。
麵對劉天真的強勢,三人紛出手段。
休元穿梭之間,已經外化裝甲。
通體鎏金的裝甲,既威武神異,同時也兼顧了攻擊力與防禦力。
犀利的劍氣、劍光落在裝甲之上,不過是與其本身的防禦係統發生對衝。
並不能將裝甲撕裂。
莊釋儒對劉天真這一劍的解讀,沒有出錯,卻刻意高估了劉天真本身的實力。
再強大的劍意、劍氣,沒有本質上的支撐,依舊是空中樓閣。
靈門弟子的火紅飛劍,環繞周身,發出清脆鳴叫。
火鳳虛影,淩空閃爍,裹著他的身形,宛如巨大的火球,朝著劉天真撞去。
至於剩下的那名魔山修士,所用的手段,倒是與十魔宗的某些手段頗為類似,隻是威力更大,效果也更加明顯。
三者齊攻。
看似即將無堅不摧的劍氣,實則在被一寸寸瓦解。
四者交鋒的那一瞬間,氣衝雲霄,相互擠壓出的氣勁,化作滾滾的洪流,宛如排山倒海一般,朝著四麵八方宣泄。
此時的宮三十六,就站在劉天真的背後。
他當然不是吃軟飯的!
即便是吃軟飯···也不能當著本體的麵吃。
否則本體惱羞成怒,直接將其回收了,那豈不是大虧特虧?
但是此時,宮三十六還沒有找好機會插手。
他不僅僅是在等待時機,更是在思考時局和對策。
在於柯孝良這個本體擦肩而過的刹那,柯孝良雖無心插手去管,卻也依舊將相關的訊息,傳遞給了宮三十六,使其心中有數。
也正是這一刹那的分神一縷,才會導致柯孝良本身停駐不前。
他需要耗費時間,將那一縷神思重新收束。
在此之前,繼續移動可能導致心神流失擴大,徹底跌落境界。
“三把劍,天地人!”
“看似是一網打儘,實則是網開一麵。”
“畢竟動靜太大了,且仿佛已經鬨的人儘皆知。”
“若是果真有靈門仙尊背後推動算計,這樣的手腕···難免顯得太低端了些。便是我都已經不屑再用,那些靈門之內,至少當有金仙境界的老家夥,焉能用這樣的爛招?”
“當然···也有說法‘橋不怕舊,最緊要受’,爛招也有爛招的妙處,大導演拍戲也免不了屎尿屁,更免不了美女花瓶,隻是用法更高級而已。收歸當下,天地人三劍齊動,算是在打草驚蛇···不對覆海驚龍,其目的就是為了探一探水的深淺,同時將本體給炸出來。”
“成了,那就是趁機出手合圍,直接用人手懟上去,將本體撕的粉碎。不成,那就繼續推動三劍合一,到時候一劍斬下來,玄青界曾經有多護著本體,之後就會給本體造成多大的傷害。可謂兩邊都討好,兩邊都不吃虧。”
想到了這一點,宮三十六基本完成了柯孝良,想要傳遞給他的基礎思路。
再之後的任何決斷,都立足於這個基礎之上,繼續拓展。
“所以要想破局,兩個路子。”
“第一遠遁他鄉,本體修成金仙,收束一切氣息,然後裹著他的世界,離開玄青界,從此宇宙無垠,星空無限,何處不能容身。”
“第二由我或者其它分身出手,搶奪三把劍中的任意一把甚至是多把,然後始終控製這些劍,讓天地人三劍不融合,無法構成完整的威脅。”
“所以,相比我本體現在暴露的破綻,天地人三劍的破綻,更為明確。這也是我覺得,這一套老套,並且不怎麼時髦的原因。”
“雖然覆海驚龍,卻也是圖窮匕見,好似沒什麼餘地,沒什麼後手···。”
“等等···後手?”宮三十六還在頭腦風暴。
此時休元三人,卻已經寸寸瓦解了劍氣,距離劉天真已然不足十米。
再往前,劉天真就即將落入他們的掌控範圍。
修士不是武者,不是非得逼近三尺之地。
給予足夠的施展空間,十米、百米···甚至千米、萬米,這都是一個施法距離。
固然是越近越好,卻也不會就此束手,全然無策。
宮三十六俯身上前,一把抱住了劉天真的纖腰。
隨後握住了她柔嫩的小手。
“虛握!凝神!聽我的!”宮三十六輕聲在劉天真耳邊說道。
劉天真背脊緊繃,卻在宮三十六酥麻的聲音下,逐漸的放鬆了下來。
二人貼合一處,倒影裡宛如一人。
宮三十六握著劉天真的手,操控著她那略顯僵硬的身體,輕盈的扭轉起來。
休元等人,麵露冷笑。
人道之劍,在於自然融入紅塵萬丈。
劉天真強行爆發,雖不切合實際,卻也勉強調度,算是不差。
而這個看起來像是小白臉的家夥,若是擅自插足,妄圖以為可以輔佐以什麼劍法招式,幫助劉天真運轉劍勢···那隻會是畫蛇添足。
宮三十六此刻,卻眼神冰冷,如狼一般凶狠。
刹那之間,一抹淩厲鋒芒的刀勁,穿透了劉天真的手背,借著劉天真的手掌,朝著周圍擴散施展出去。
刀勁霸道,氣力強勢···卻也僅僅如此。
休元三人,卻麵色刹那間大變,急忙後退。
卻已然來不及了!
轟!
就像是點燃了火藥桶。
劉天真體內的至人劍炸了!
原本隻是被劉天真勉強運用。
如今卻自發爆發,將攻勢一瞬間提升到了七八成。
至人劍的霸道,主觀上開始宣泄。
離得最近,且是罪魁禍首的宮三十六,當然首當其衝,被數百道劍氣,將身體紮的千瘡百孔。
然而已經靠近的休元三人,也絕不好受。
這是傷己一千,損敵八百的手段。
卻成為了破局關鍵。
劍氣掃蕩之下,群醜俯首,少數還能抵禦者,也身受重傷,再難有什麼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