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這番話,讓李煦心裡舒服了不少。
如果魯王李育,真的是這位弘道天子所殺,那麼就說明如今關中動蕩,皆是這位天子一手操縱,所有人,都被他玩弄在了鼓掌之中。
若真是如此,在個人情感上,李煦是很難接受的。
不過,如今天子願意拿出他藏了三年的火藥方子,說明這位天子,心裡也還是有朝廷的。
現在,天下大半還是在朝廷手裡的,以朝廷的人力物力,最多幾個月時間,就可以開始成批量的製造火藥。
火藥這東西,平盧軍這幾年來,已經完美的展示了用法。
即便完全照搬照搬不來,但是照葫蘆畫瓢還是沒有問題的。
更重要的是,火藥這種東西,用於守城,簡直是百試百靈的神器。
隻要朝廷有了成批量的火器,就可以在洛陽以及潼關這類重鎮,大量部署,即便沒有辦法掃平各大節度使,守住家業總是沒有問題的。
守住了家業,大周便有機會翻盤,有機會重新執掌乾坤。
因此,李煦開始認認真真的按照皇帝的命令,與司宮台一起,徹查住在長安城以及住在外地的所有宗親。
不管是親王,郡王,還是國公,上下的宗室都被司宮台查了一遍。
當年,天子從一個野道士一躍成為大周的天子,長安城裡的這些宗室要說完全沒有意見,顯然是不可能的,因此不管是不是中宗皇帝的後嗣,這些宗室私下裡,大多數都議論過皇帝。
而這一次,司宮台很是嚴厲。
中宗皇帝留在長安的另一個兒子福王李義,並不曾參與謀逆,但是司宮台在福王府上下翻找了一通之後,找到了他與衡陽王李璧互通的書信。
書信裡並沒有談及任何關於謀逆的事情,但是這位福王,依舊被削為國公,趕出了長安城。
如果不是丹陽長公主求情,這個福王李義,差點就要被貶為庶人。
短短半個月時間,宋王李煦帶著司宮台,在長安抓了大小十幾個宗室,自己他們各自的家人,加在一起,足有一兩百人。
整個長安的宗室勳貴,都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多說半個字。
不過私下裡,還是有人議論,說李煦已經變成了天子豢養的瘋狗,為了搏名位,逮誰咬誰。
對於這些議論,李煦充耳不聞,依舊與司宮台一起,徹查長安城裡的宗室。
這一天,李煦帶著司宮台的十幾個人,從一位已經代降成為國公的宗室家中走出來。
這座國公府,被司宮台翻了個遍,並沒有找到什麼謀逆的證據。
李煦一言不發,默默帶人走出國公府。
剛走到國公府門口,李煦就看到一個中年人,站在國公府門口,似乎是在等候自己。
這位宋王殿下回頭看向身後幾個司宮台的人,聲音沙啞:“今日先到這裡,你們且回去罷。”
幾個人司宮台的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對著李煦恭敬點頭,轉身下去了。
李煦兩隻手攏在前袖裡,走到這個中年人麵前,聲音沙啞:“讓你看笑話了。”
中年人不是彆人,正是京兆尹齊宣,齊府君看著一臉疲憊的李煦,歎了口氣:“找地方喝兩杯?”
宋王爺微微低眉:“我現在,在長安的名聲臭不可聞,你便不怕被我薰臭了?”
“咱們是表兄弟,說這話就太見外了。”
齊府君看向李煦,歎了口氣:“我想,你多半是有什麼委屈的。”
宋王爺默默低頭:“走罷,我們去歸雲樓喝兩杯。”
表兄弟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歸雲樓。
歸雲樓是長安的頂級酒樓之一,能在這裡吃飯的,非富即貴,李煦徑自上了歸雲樓的二樓。
不過他現在在長安的名聲的確不太好,有些宗室或者與宗室沾邊的勳貴,見到這位一瘸一拐的宋王來了之後,都灰溜溜的離開了。
這些人當麵不敢說什麼,但是背地裡肯定是要罵娘的。
齊府君叫了兩壺好酒,親自給李煦滿上,然後他看向形容憔悴的李煦,低眉道:“表兄,因何非要尋宗室的麻煩?”
“你也是李家人,你這樣一搞,李家人背地裡會怎麼說你?”
穀/span齊府君歎了口氣,開口道:“彆的不說,就是母親,前兩天也埋怨了你兩句,說你太不近人情。”
李煦端起酒杯,跟齊宣碰了碰,仰頭一飲而儘。
“我沒有辦法。”
他眼睛有些發紅,狠狠咬牙:“我但凡有一點辦法,我如何會做這種事?”
他抬頭看向齊宣,眼睛裡密布血絲:“北邊的戰報已經傳來了,越王林昭,帶著他的幽州軍,在契丹境內,同等兵力的情況下…”
“大勝契丹!”
聽到這句話,齊宣微微有些詫異,不過他還是不太明白,於是問道:“這…這與兄長清理宗室,有什麼乾係?”
“天子手中有火藥。”
李煦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仰頭再一次飲儘。
“但是他不願意拿出來,他…”
“他擔心這些宗室害他!”
李煦目光有些發紅,咬牙道:“他要把宗室清理乾淨,才肯把火藥方子拿出來,成立火藥司!”
聽到這裡,齊宣才明白了這件事的因果關係,這位做了許多年京兆尹的府君大人,看著臉色憔悴的李煦,微微歎了口氣:“表兄,即便非做不可,這件事也大可以讓讓人來做,乾什麼非要你來……”
“你要得罪多少人?”
李煦表情有些痛苦:“除了我,還能有誰來做?”
“天子不願意擔這個惡名,司宮台不能直接動手,這長安城裡,除了我…”
“還有誰願意背下這口黑鍋?”
宋王爺低頭,咬牙道:“非我來做不可!”
齊宣看著眼前這個明明比他大不了幾歲,卻仿佛已經四五十歲的表兄,長歎了一口氣。
範陽之亂,不僅讓大周國運傾頹,也讓這個原本風華正茂的世子李煦,飽經滄桑。
李煦這個人,就是大周國運的真實寫照。
中宗皇帝在世的時候,大周光鮮亮麗,宋王世子李煦同樣光鮮亮麗。
大周國運傾頹,這位世子殿下,從曾經的風華正茂,一路憔悴成了這個模樣。
“表兄…”
齊宣舉起酒杯,敬了李煦一杯,低聲道:“他才是天子,朝廷是他的朝廷。”
“沒有皇帝用朝廷的安危,來威脅臣子做事的道理。”
“你……”
“天子就是吃準了你這個性格,才會如此,實際上,並不是所有朝廷的事情,都是你一個人的事情。”
“歸根結底,他是皇帝。”
齊宣拍了拍李煦的肩膀,開口道:“你……不要難為自己。”
“不要難為自己…”
李煦喃喃重複了一遍,眼睛發紅。
他抬頭看向齊宣,忽然雙目垂淚。
“我…我隻是不忍心,不忍心見到大周亡了。”
“大周生我養我,李家生我養我,我如何…”
這位飽受委屈的宋王殿下,在自家表弟麵前,號啕大哭。
“我如何能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