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已經驚呆了。
當然,因為李玄通比林昭還要年長幾歲,這會兒他已經接近而立之年,不再是十年前那個小道士了。
不過他這輩子沒有怎麼接觸過其他人,心性依舊純樸。
這位跟著師傅當了一輩子道士的“孤兒”,本來坐在旁邊,隻是聽林昭與自己師父說一些與自己無關的話,但是聽著聽著,突然聽到林昭……
要讓他做皇帝?!
李玄通整個人都懵了。
他先是失聲叫了出來,然後扭頭看向把自己養大的師父,說話都有點結巴了。
“師父,他…他…我…”
他伸手指著林昭,努力向師父表達自己的震驚。
李觀主倒沒有太過失態。
事實上,林昭第一次上門,跟他說穿李玄通身份的時候,老道士就多少猜到了一些林昭的意圖,不過那時候他隻是以為林昭要用李玄通的身份做文章,完全沒有想到做皇帝這個可能。
觀主看向林昭,默默低頭:“王爺,從中宗皇帝即位至今,已經過去四十餘年,太子殿下也已經逝去四十多年,至今皇位已經傳到了中宗皇帝孫輩這一代,朝廷上下的宗室,藩王以及勳貴,還有宮裡的太後太妃,都是中宗皇帝一係的。”
“你便是本領通天,也最多扶持一個中宗皇帝一係的宗室登基,想要讓其他人其他人坐上那個位置……”
“千難萬難。”
林昭也沒有機會李玄通,而是看向觀主,淡淡的說道:“隻要觀主與道兄點頭,能不能讓道兄成為大周的天子,是林某的事情,至於中宗皇帝遺留下來的妃嬪女眷,宗室藩王如何處理,則是新帝的事情,與我無關。”
說到這裡,林昭看了看李玄通,微笑道:“看道兄這個模樣,應該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罷?”
李玄通撓了撓頭。
“我是師父收養的孤兒啊…”
林昭微微點頭:“孤兒不假,卻不是收養的。”
說著,越王殿下看向老觀主,靜靜的說道:“觀主,玄通道兄年近而立,該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了,畢竟有些事,也要他自己做決斷。”
老道士沉默許久,艱難點頭。
越王爺麵色平靜:“是觀主你來說,還是我來說?”
“王爺說罷。”
老道士低著頭,心不在焉的說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王爺應該都已經知道了。”
林昭點頭,低頭喝了口水,然後把李玄通的身世,前前後後的說了一遍。
大概說完之後,林昭看了看呆若木雞的李玄通,緩緩說道:“道兄,你父是當年東宮僥幸逃生的皇孫,在民間流浪近十年之後,輾轉生下了你。”
“當時朝廷查的很嚴,你父親被司宮台給捉了起來,你母親為了保住你的性命,攔住了當時宰相的車駕。”
“後來,她在那位宰相的書房門口,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說到這裡,林昭瞥了一眼老觀主,開口道:“當時的鄭相,一時心軟,就讓鄭家的家人把你偷偷帶出了長安城,交給了觀主,也就是你現在的師父。”
“你的師父,應該是東宮的護衛,或者是你父親身邊的護衛。”
老道士默默低頭。
“老夫曾經是東宮侍衛。”
林昭點頭,繼續說道:“觀主應該想了不少法子,保護還在繈褓之中的道兄,隻是後來不知道怎麼,就又返回了長安城,在這純陽觀裡定居下來。”
“燈下黑。”
老道士丟著頭,歎了口氣:“當初,我抱著這孩子,最遠曾經逃過儋州,但是他年紀畢竟太小,一直跟著我到處流浪,總不長個子,於是我便冒險帶著他,重新回到關中,最終找到了這麼個破落道觀,定居了下來。”
林昭微微點頭。
“也是那個時候,觀主才改姓的李,是不是?”
老道士低著頭,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此時的李玄通,還在呆愣狀態。
林昭與師父的對話,顛覆了他這麼多年的人生觀。
他原來就以為自己是個平平無奇的可憐孤兒,而自己的這個師父,則是個平平無奇的怪癖老頭。
他甚至很堅定的決定,等自己的師父哪天蹬腿咽氣了,他會替他師父,好好看守這座純陽觀,等將來年紀大了,也找一個苦命的小娃娃收作弟子,好把純陽觀的“傳承”傳下去。
一直到現在,他才知道,純陽觀根本沒有什麼傳承。
從小到大,師父跟他說的那些純陽觀真人降龍伏虎的事情,都是不知道從哪裡編來的。
他的師父,可能就是純陽觀的第一代觀主。
小道士愣愣的坐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許久之後,他才緩緩抬頭,看向自己的師父,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問道:“師父,我…我爹叫什麼名字?”
觀主沉默片刻。
“皇孫諱衷。”
李玄通淚如雨下,垂淚道:“那我母親呢?”
“皇孫少年時便遭逢變故,與夫人是在民間認識的…”
老道士看向李玄通,長長的歎了口氣。
“我隻知道姓紀。”
當初,就是這位姓紀的夫人,跪在鄭溫的書房門口,哀求了一天一夜。
李玄通默默垂淚,啜泣許久之後,才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離開了純陽觀的“丹房”,往後山跑去。
林昭並沒有追他,而是看向老道士,開口道:“觀主,如若道兄願意隨我去長安拚一拚,希望觀主莫要阻攔。”
老道士也看向林昭,沉默片刻之後,歎了口氣:“如果這孩子不願意,老夫希望王爺不要逼他。”
觀主表情頗為落寞:“老夫用了三十年時間,才讓他成為一個普通人。”
林昭對著老道士嗬嗬一笑:“觀主放心,我從來不逼迫他人。”
說到這裡,林昭轉身離開,就要去追李玄通。
老道士緩緩站了起來,看向林昭,神色裡帶著一些哀求:“王爺,無論如何…莫要害他性命。”
近三十年相處,一把屎一把尿親手養大的孩子,不是親兒子也是親兒子了。
老道士當然舍不得自己這個徒弟。
林昭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觀主,神情鄭重:“觀主放心,我不會害了道兄。”
說罷,林昭便邁步跟在李玄通身後,進了後山。
李玄通自小在這山裡長大,動作很是麻利,林昭帶著趙成,在後山找了半個時辰,才在一塊大石頭上找到了他。
此時的小道士,手裡拿著一把柴刀,手裡拿著一塊木板,腳下還有另一塊木板。
他正在刻字。
手裡木板上刻的字,是“先母李紀氏”。
腳下的木板還沒有來得及刻字,估計是準備寫他爹的名字。
林昭上前,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道兄,當年鄭相因為救了你,隨後便被抄家問斬,一家幾十口人,隻剩下了幾個。”
小道士聞言,回頭看向林昭,眼睛裡的淚水又要湧出來了。
林昭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說道:“鄭溫是我外祖。”
“我母親也因為這件事,受難數十年。”
“你欠我家一個莫大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