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師道親自,把林昭與韓朋兩個人,送到了長公主府的後門。
在韓朋上了馬車之後,齊師道叫住了林昭。
“三郎啊。”
齊師道緩緩說道。
林昭微微低頭:“師叔有話不妨直說。”
齊師道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這件事既然要做,那就要做的利索,長安城裡還有不少河東軍,一個弄不好,就要把京城給打壞了。”
林昭點頭。
“這也是我憂心的地方,不過這件事,還是要看王甫父子膽量如何。”
林昭低聲道:“說不定王甫被我一嚇,便會逃出長安,到時候出城去打,便能放得開手腳了。”
齊師道默默點頭,又問道:“假如…”
“假如王甫束手就擒呢?”
他看向林昭,低聲道:“他如果束手就擒,我們手裡便沒有給他定罪的證據了。”
“不可能。”
林昭語氣非常篤定。
“王甫絕不是那種束手就擒的人,如果他是,他便不可能動手刺殺天子。”
“齊師叔明天看好就是,王甫…”
“絕對會反抗的。”
齊師道沒有多說什麼,他看了一眼林昭的馬車,開口問道:“裴…裴刑什麼時候到?”
裴儉原名裴刑,是因為他當年犯了法,跟了林昭之後才改名裴儉。
“已經讓人通知他了。”
林昭看了看長公主府的後門,笑著說道:“師叔可以在這裡等一等,他估計一會兒就到。”
齊師道再一次點頭,便再不說話了。
林昭對著他拱了拱手,便轉身上了馬車,離開了永興坊。
齊師道看著林昭馬車慢慢走遠,眉頭深深皺著。
他雖然應下了這件事,但一直到現在,內心深處都十分糾結。
就在齊大將軍出神的時候,一個嗓音渾厚的聲音,把他從出神的狀態中驚醒。
“齊老三!”
齊師道剛剛回過神,就聽到耳邊一陣風聲,他剛一轉頭,一個碩大的拳頭,便打在了他的臉上。
這一拳不輕,齊師道吃了一拳之後,心中立刻暴怒,但是看清了來人之後,他強忍住怒火,伸手揉著自己的右臉,看著眼前的這個高大壯漢。
“你做什麼?”
齊師道一邊揉著自己的右臉,一邊看向這個壯漢,悶哼了一聲:“林昭是讓你來,與我打架的?”
來者,正是平盧軍的最高將領裴儉。
裴儉狠狠打了一拳之後,心中多年的怒氣消散了不少,他看著齊師道,冷笑道:“這一下,是替鄭公打的你,至於打架……”
裴儉麵露不屑之色:“你也配跟老子打架?”
當年,裴儉是跟在鄭溫身邊的護衛,而齊師道則是鄭溫的學生,甚至在進入長安之前,齊師道也隻是粗通拳腳,並不是什麼高手。
而那時的裴儉,就已經是長安城裡頂尖的好手了。
後來齊師道學文不成,轉而學兵法,鄭溫就讓裴儉教他一些拳腳兵器,讓他在戰場上有立身之處。
雖然齊師道天資不錯,跟著裴儉學了幾年之後,也算得上是一員戰將了,但是與裴儉論個人武力,他還是差了不少的。
而三十多年過去,當年的護衛跟學生,如今都已經帶著白發了。
齊師道揉了一會兒右臉之後,疼痛慢慢緩解了下來。
他知道裴儉已經留手了。
以這個家夥年輕時候的戰鬥力,一拳真的是可以打死人的。
半晌之後,齊師道一屁股坐在了自家後門的門框上,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被你打這麼一下,我心裡反而舒服了一些。”
這會兒是晚上,借著月光,齊師道認真的打量了幾眼裴儉,低眉道:“你老了,比老師當年還老。”
齊師道今年,也已經年過五十了,而裴儉比他年紀還大幾歲,現在已經滿頭白發。
裴儉悶哼了一聲,也跟齊師道一樣,一屁股坐在了公主府後門的門框上,然後斜了齊師道一眼。
“你不也一樣有了白頭發,跟當年那個毛頭小子,也大不一樣了。”
齊師道看了看裴儉,想起了當年住在相府的日子,他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是啊,我也老了。”
裴大將軍兩眼朝天。
“如果不是小相公吩咐,老子非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
“小相公…”
齊師道低頭琢磨了一番這個稱呼,然後歎了口氣。
“你把他,當成老師了是不是?”
“他是鄭公的外孫,自然是小相公。”
說到這裡,裴儉有些得意的咧嘴一笑:“小相公私下裡叫我師叔。”
齊師道微微搖頭:“老師沒有收你入門。”
“你管不著。”
裴大將軍撇了撇嘴:“小相公這樣稱呼了,我便也是鄭公的學生。”
說到這裡,裴儉看了一眼齊師道,冷哼道:“我這個學生,可比你這個學生中用得多!”
“你?”
齊師道也想起了當年的舊事,撇了撇嘴:“在禁軍裡計劃謀刺聖人,便是中用了?”
“當初如果不是我夫人進宮求情,大個子你早就死了,哪裡活得到現在!”
早年,齊師道在鄭溫的相府裡住過三年。
而丹陽公主那時候與林昭的母親林二娘交好,也常常到相府裡玩耍,丹陽公主也是那時候與齊師道相識,並且最後生出了情愫。
而裴儉那時候,還在相府裡做護衛。
丹陽長公主是認得他的。
後來裴儉出事,也是丹陽長公主這個皇帝的胞妹進宮去給裴儉求情,這個一心要給鄭溫報仇的大個子,才被皇帝免了死罪。
裴儉低著頭,想起了曾經在相府的日子,想起了曾經那個與小姐交好的,古靈精怪的小公主。
“七公主是個好人。”
說到這裡,裴儉頓了頓,看向齊師道:“而你小子,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齊師道怒視了裴儉一眼,正想跟他吵架,突然有些釋然的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罷了,一把年紀,不與你爭了。”
他默默站了起來,看向裴儉。
“明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進來說話罷。”
“我帶你,去見見我家夫人。”
裴儉悶哼了一聲,也跟著站了起來,大步走在了齊師道身後。
他身材高大,比齊師道足足高出大半個頭。
這兩個闊彆三十多年的老夥計,終於在這個極其微妙的時刻重逢。
此時,頗為明亮的目光鋪灑下來,照在了兩個老夥計頭上,也照到了他們頭上的白發。
三十年光陰不饒人,兩個當初的年輕人,已經成為了這個時代的老人。
而在今天晚上,曾經鄭府的護衛與學生,要聚在一起商量一個作戰方案。
一個可以顛覆長安格局的作戰方案。
長安月光如水,一百零八坊照成了銀白色。
一如三十年前相府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