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是關中義軍拚死幫朔方軍打開了蕭關門戶,以至於等朔方軍叩開蕭關的時候,兩千多關中義軍,隻剩下一兩百人。
即便是這一兩百人,也是人人帶傷,而且很多都是重傷,輕傷的隻有二十來個人。
當時的場景,讓行伍二十多年的齊師道大為觸動,並且會銘記終生。
正因為如此,以他這種古板的性子,才會不經過朝廷允許,直接就這些關中義軍統統編入了朔方軍中,並且一門心思想要把關中義軍的首領史方,培養成材。
齊屏歎了口氣,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很清楚自己老爹的脾氣,隻要是他決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夠改變。
齊屏沒有再堅持,隻是走到老爹麵前,給他倒了杯茶,輕聲道:“阿爹,我在平盧軍的時候,林公爺讓我用家信,替他給西川的大兄送一封信,信裡……應該還有給林相的信。”
“送便送罷。”
齊師道端起齊屏剛倒好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後淡淡的說道:“他與你兄長交好,互通書信也是應當的,就算朝廷發現了,也沒有辦法說咱們什麼。”
說完這句話,齊師道看了看自己的兒子,開口問道:“還有彆的事情麼?”
齊屏自己給自己搬了把椅子,然後坐在了自己老爹對麵,低聲道:“阿爹,我在平盧軍的時候,林公爺與我說,河東節度使王甫,想要把大皇子捧上帝位,甚至一度有搶占洛陽,讓大皇子直接在洛陽登基稱帝的念頭。”
齊大將軍這才把目光從桌子上的地圖上收回來,抬頭看向齊屏。
“他……林昭怎麼說?”
“林公爺沒有同意。”
齊屏低聲道:“平盧軍與河東軍幾經爭奪,最後各占洛陽半城,為此林公爺還特意從青州又調了一萬多人到洛陽,最終把洛陽的河南府衙掌握在了手裡,洛陽現在的官府,也是平盧軍組建,隻不過平盧軍與河東軍在洛陽都有駐軍。”
齊師道點了點頭,抬頭看向了潼關方向,悶聲道:“王甫這個人,曆來不老實,且不說他是不是真的要輔佐大皇子登基,就算他真的是這個心思,一旦大皇子在洛陽登基,天將二日,於國於民,都不是什麼好事。”
“這件事情,林昭做的很對。”
齊師道聲音低沉。
“不管是誰,都不能在這個時候阻礙朝廷平叛,否則就是禍國的奸佞,人人得而誅之。”
此時帥帳裡沒有彆人,隻有父子二人,齊屏便看了看自己的老爹,大著膽子問道:“阿爹……您支持西川的聖人麼?”
齊師道沉默片刻,然後默默從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了帥帳門口。
“散開一些,境界四周,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帥帳門口的幾個衛兵立刻點頭應是,然後飛快散開,在帥帳四周十步以外警戒。
做完這件事之後,齊師道才負手回到了大帳裡,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
“到處都是耳目,你便敢說這種話,將來少不了你吃虧的地方。”
齊屏連忙站了起來,額頭上生出了一些汗水。
“阿爹,是孩兒不小心了。”
“皇位不皇位,與咱們無關。”
齊大將軍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聲音沙啞:“現在咱們父子要做的,就是保你娘與你兄長平安無事,最起碼在她們母子回到長安之前,咱們要踏踏實實的替朝廷戡亂平叛。”
“至於回到長安之後的事情……”
齊大將軍麵無表情。
“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範陽軍主力大軍逼近,為父也沒有心思考慮這麼多。”
“戰事凶險。”
齊大將軍再一次起身,走到了自己兒子麵前,開口道:“康東平真發了狠,不要命的跟我們打,這蕭關未必就能守住,到時候為父會把你送到朔方去,朔方還有三萬守軍,足夠保你安全。”
“範陽叛軍,就剩這最後一口氣了。”
齊師道目光深邃,緩緩說道:“即便他們拚死拚掉了關中的朔方軍,林昭與王甫也會要了他康東平的命,你暫避鋒芒,便會平安無事。”
齊屏聽出了一些不對勁,他看向齊師道,神色有些驚恐。
“阿爹,那你呢?”
“阿爹不會離開蕭關了。”
齊師道深呼吸了一口氣,低聲道:“無論如何,為父會帶著朔方軍死守蕭關,守得住,咱們一家人將來便能在長安團聚,守不住,你與你兄長,代我好生照顧你母親。”
說到這裡,齊師道頓了頓,開口道:“如果真到了這一天,你們兄弟倆閒暇之時,便去滎陽,替為父給你們師公磕個頭。”
齊大將軍麵色平靜,但是目光裡已經有些悲壯的味道。
“自入鄭門以來,老師日夜教導的都是以天下蒼生為重,為父這麼多年,非是忠於李家,而是忠於大周的蒼生百姓,當年老師出事的時候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當年齊師道還是一個少年人的時候,懵懵懂懂的闖進了長安城,然後稀裡糊塗的拜入了那個青衣書生門下,進入了相府讀書。
讀書一年不成,那個青衣書生便說他沒有讀書的天份,轉而教授他學習兵法。
但是不管習文還是習武,在相府住的那幾年裡,老師鄭溫都反複教授他,凡事以天下蒼生為重,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想一想,會不會害了天下黎庶。
正因為這一點。
當年鄭溫出事的時候,已經在邊疆統兵的齊師道,幾乎咬碎了牙齒,強行逼著自己咽下了這口氣。
因為他為了一時痛快豎旗造反,妻兒老小丟了性命不說,當時剛剛安定沒有多久,方興未艾的大周立刻就會再一次大亂,最終受苦的仍是百姓。
雖然當時的齊大將軍硬忍了下來,可是即便是那件事發生二十年後,他心裡仍然為老師之死耿耿於懷。
同時也因為這件事,跟他勉強算是同出一門的裴儉,一直瞧他不起。
說到這裡,齊師道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聲音低沉。
“所謂吊民伐罪,範陽軍這些年倒行逆施,以至於百姓民不聊生,今番無論如何,也要為天下蒼生誅殺此獠。”
齊屏眼睛瞬間便紅了起來,他撲通一聲跪倒在齊師道麵前,叩首道:“阿爹,母親已經許久沒有見到您了,便是為了母親,您也千萬不要作此念頭…”
齊二公子垂淚道:“我母子三人,亦是天下蒼生…”
齊大將軍心中大為觸動,他伸手把自己的幼子扶了起來,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
“放心,隻是做最壞打算而已。”
為了寬慰滿臉淚水的幼子,一直沉默寡言的齊大將軍,臉上硬擠出了一個笑容。
“康東平未必便能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