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西川小朝廷,的確已經無力乾涉中原以及關中的局勢。
現在,西川朝廷能夠動用的兵力,隻有他們從長安帶過來的兩萬多長安禁軍,經過兩年多時間發育,這些禁軍的人數也就是三四萬人而已,其中近半都是新兵,根本無力出蜀。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就是劍南節度使麾下的近四萬人,且不說那位劍南節度使願不願意把自己的家底全部交給朝廷,即便他願意,加在一起也不過就是七八萬人的兵力而已。
扣除護衛皇駕需要的親衛,此時在理想狀態下,西川小朝廷能夠動用的兵力,最多就是五萬人。
而且這五萬人,還不是訓練有素的邊軍。
即便這五萬人真的開到了河南府,開到了關中,也很難影響那邊的戰局。
林昭的平盧軍雖然人數也不多,但是平盧軍有火器,在青州幽州還有後備力量,更重要的是現在的平盧軍的單兵戰力,可能仍舊趕不上範陽軍這種邊軍,但是比起西川小朝廷的這些兵力,絕對是要勝過不少的。
林簡深呼吸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皇帝一眼,聲音低沉:“而且…現在各路兵馬,都在替朝廷戡亂平叛,替朝廷在與叛軍血戰,陛下總不能在這個時候…派兵去打河東軍罷?”
“自然不會。”
李洵搖頭苦笑:“林師這麼想,未免把朕想的太昏聵了一些。”
“眼下朔方,河東與平盧三個節度使,都在奮勇殺敵,戡亂平叛,將來如何現在誰也說不清楚,但是此時此刻,他們都是我大周的忠臣,這一點,朕還是明白的。”
李洵微微低眉,歎了口氣:“朕此生能不能回歸祖庭,還要靠他們。”
“現在,朝廷能做的就是儘力幫助他們平叛,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林簡終於鬆了口氣。
剛才他幾乎以為,皇帝陛下要派兵去拖河東軍後腿了!
雖然他知道這種行為愚蠢到了極點,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家這位皇帝陛下能夠乾出來這種蠢事。
還好……這位大老板沒有蠢到那種程度。
想到這裡,林簡微微低頭,開口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林師,朔方節度使齊師道,是朕的姑父。”
皇帝麵色平靜,開口道:“丹陽姑母還在成都府,朕的那個表弟現在就在成都任成都尹,因此齊大將軍應該不會跟炎兒一起胡來…”
“如果朔方軍仍舊忠於朝廷,那麼三位節度使當中,隻要另外一位也向著朝廷,炎兒在北邊就翻不出什麼浪花。”
說到這裡,皇帝靜靜的看著林簡,沒有說話。
但是,一切都已經不言自明。
三位節度使當中,假設齊師道仍舊忠君愛國,那麼除卻已經嫁了女兒的王甫之外,另一位節度使,自然就是平盧節度使林昭了。
三方勢力角逐,如果其中兩邊已經明確站隊,那麼作為第三方勢力的林昭,態度就非常關鍵了。
而眼前的這位林相,正是平盧節度使林昭的叔父!
聽到這裡,林簡臉色微變。
他低眉道:“陛下,三郎他向來是忠心朝廷的,假如皇長子在北邊真有什麼異動,相信三郎他會站在朝廷這一邊。”
“相信無用。”
皇帝陛下起身,拉著林簡坐下,輕聲道:“林師是越國公的叔父,而且早年引他入仕,對他是有大恩的。”
“朕想請林師給越國公寫一封信,讓他給朕寫一封密奏,明確表態此事,這樣朕在成都府,也能夠稍稍安心一些。”
見林簡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皇帝陛下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林師,此事關乎我宗室的存亡,希望林師能夠理解朕。”
林簡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沙啞:“陛下,臣隻是三郎的族叔,他一家老小都跟在自己身邊,要是真有什麼異心,不管他寫什麼給朝廷,都無濟於事。”
皇帝眯了眯眼睛,輕聲道:“朕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也不會讓林家白出力,等叛亂平息,朕重回長安城,越國公便是我大周的異姓王…”
他看向林簡,聲音低沉:“越州林氏,也會成為大周頂尖的世族。”
“從此林家公侯萬代,與國休戚!”
不得不說,這個條件還是十分誘人的。
畢竟李家已經當了二百年的地主,李家做出的承諾,自然比剛當了一兩年地主的康東平更有誘惑力。
異姓王啊,公侯萬代啊…
隨便一個說出去,都會讓無數人紅了眼睛。
林簡深呼吸了一口氣,起身對著皇帝低頭道:“陛下,人心不在紙上,也不在利上,這封信,臣可以寫,也會把陛下的意思寫上去,至於三郎他如何抉擇,臣……”
“臣隻能說,臣相信他是忠於朝廷的。”
元達公默默起身,對著皇帝陛下恭敬作揖:“而無論如何,老臣也都是忠於朝廷,忠於陛下的。”
皇帝陛下頗為感動,連忙把林簡扶了起來,用袖子抹了抹龍淚。
“朕明白,滿朝上下,隻林師一忠臣而已…”
師徒倆在空蕩蕩的大殿裡,四目相視,心中都是無限感慨。
終於過了不知道多久,元達公才從大殿裡走了出來,這個時候還沒有到中午,他本應該回到政事堂處理政事,但是剛到政事堂門口,便突然興致全無,進入政事堂吩咐了幾句之後,便收拾了一番自己的東西,邁步出了政事堂,坐上馬車回家去了。
他回到家之後,便躲進了自己的書房裡,坐在椅子上默默出神,一言不發。
一直到中午飯點的時候,林夫人才端了一些飯食,送到了他的書房裡。
見林簡仍然坐在椅子上發呆,林夫人把飯食放在了桌子上,走到林簡身後,輕輕的幫他揉捏肩膀:“老爺在想些什麼,想的這麼入神?”
林簡這才回過神來,抬頭看了看身後的發妻,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在想三郎。”
林夫人把一碗盛好的米飯放在他麵前,輕聲道:“三郎怎麼了,不是聽說他在青州做得很好,現在已經是朝廷的越國公了麼?”
說到這裡,林夫人也感慨了一句:“越國公啊,真是了不得。”
“咱們林家幾百年來,最高的爵位也就是老爺身上的這個伯爵,三郎他才做官幾年,就已經是朝廷的國公了。”
“與爵位無關。”
林簡伸手接過林夫人送過來的米飯,低頭吃了兩口之後,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現在的三郎,已經可以左右天下局勢了。”
元達公抬頭看了看夫人,苦笑道:“陛下上午召見我,讓我給三郎寫信,逼他表態,我……”
“我其實不太願意寫這封信。”
元達公默默歎了口氣:“三郎到了這個地步,我不想以輩分壓他,更不想以舊日恩情壓他。”
林夫人微微搖頭。
“論及恩情,三郎未必就欠咱們家什麼。”
她站在自己夫君身後,輕聲說道:“不如夫君就把西川的事情如實相告,至於該怎麼做…”
“讓三郎自己看著辦罷。”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林簡對麵,微笑道:“二郎不在西川,咱們家還有香火在。”
“不管何種下場,我在西川陪著夫君就是。”
說到這裡,林夫人有些黯然。
“隻可惜,當初沒有讓鄭先生,把大郎也帶出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