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科考,自世宗皇帝正式立下規矩之後,一直管製極嚴,曆朝曆代,都把科考奉為國之根本,若有膽大包天之輩敢在這個上麵做文章,一旦被查出來,便會掀起大獄,動輒牽連數百人以上。
莫說進士科舞弊,就是明經科以及其他製科舞弊,主考官最少都是一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正因為如此,到了如今朝廷裡的官員,甚少有人敢在科考上麵做文章,哪怕是累世勳貴,幾代相門,考不中就是考不中,沒有什麼偏門好走。
這些官二代們或許可以因為長輩推薦做官,但是即便成了朝堂大員,身上也永遠沒有功名,永遠會留下遺憾。
但是……
主考官不能作弊,不代表皇帝不能作弊,不管在哪個朝代,隻要不碰到那種直腸子的愣頭青,皇帝的意誌都是碾壓一切規矩的,隻要林昭參與科考的時候,不是太過難看,一個進士功名,隻是皇帝一句話甚至一個暗示的事情而已。
不得不說,林昭心動了…
雖然他兩世為人,到現在也算是飽讀詩書,在國子監裡的這幾個月,也看了不少文章,聽了不少課程,但是對於考中進士,他是沒有什麼信心的。
一個國家不知道多少讀書人,沒年進士科隻取三四十人,無數才智驚人之輩,在這條獨木橋上擠的頭破血流,林昭自認聰明,但是未見得就一定能夠在科場上勝人一籌。
畢竟,像林元達那種科場天才,乃是少之又少的存在。
按照林昭自己的想法,如果考三年進士還是中不了,他就隻能轉考明經,這樣一來雖然出身低了一些,但是有長安城裡的這些關係,至少謀個官位不成問題,有了官身,在這個時代便有了一些自保之力。
可是如今,皇帝把進士功名,送到了他的麵前!
他今年才十四歲啊,如果年底報名,明年開年就可以考試,也就是說……
十五歲的進士!
這個記錄不僅打破了林元達的記錄,甚至打破了大周有國以來最年輕的記錄,到時候他林三郎,立刻就會名揚天下!
想到這裡,林昭深呼吸了好幾口氣,跪在地上,低頭道:“草民,多謝陛下恩德。”
看到林昭這個樣子,天子微微有些詫異,他笑了笑:“朕還以為你會拒絕朕的條件,然後大義凜然的說上一句功名隻在書中,不在書外。”
天子饒有興趣的看了看林昭:“沒想到你這個年紀的少年人,卻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了,一些讀書人讀一輩子書,也未必有你這般圓滑世故。”
林昭微微低頭,沉聲道:“草民進京求功名,所求也隻在為朝廷儘力,為百姓儘心而已,科考對於草民來說,隻是手段,非是目的。”
說到這裡,林昭低聲道:“再有就是,草民之前的那些讀書賢人們,未必就全然不懂世故圓滑,隻是他們不願意屈從世故而已。”
天子嗬嗬一笑:“不愧是寫出西行記的猴兒,小小年紀,說起道理來卻是一套一套的。”
他看著林昭,淡淡的問道:“如此說來,你林昭小小年紀就這般世故,這般圓滑,乃是屈從了?”
林昭搖了搖頭,恭聲道:“草民生來如此,無有屈從一說。”
古往今來,總有一些剛烈之輩,不願意被世道改變,不願意屈從世故,至始至終堅持自我,後世之時價值觀受到西方衝擊,許多人便開始嘲諷這些人,或者說他們邀名買直,或者說他們愣頭青,死腦筋等等。
但是在林昭看來,雖然不同時代的價值觀不同,但是曆史上的某些人,總是值得尊敬的。
畢竟這些人身上,有著後世之人身上少之又少的“氣節”二字。
天子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然後從椅子上起身,打了個哈欠道:“今日天色晚了,朕這裡不方便留客,你且回國子監去罷。”
“稍後,朕派人送你出宮。”
林三郎長鬆了一口氣,低頭道:“草民拜彆聖人。”
天子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離開了書房。
林昭在書房裡等候了一會兒之後,就有一個中年太監趕了過來,把他引出了天子書房,坐到了來時的那頂小轎子裡。
小轎子晃悠悠的出了宮門,一路朝著國子監走去。
坐在轎子裡的林三郎,心中思緒萬千。
按照常規的陣營劃分來說,他的叔叔林元達,是鐵鐵的太子一黨,而他也自然就跟著林簡成了太子一黨。
依照齊宣先前所說,自太子成年之後,天子便漸漸對東宮有了防備之心,從而扶植起了一個康氏與東宮打擂台,按照這個思路來說,天子在某些方麵,與東宮是敵對的。
而林昭這個原先的太子一黨,經過今晚上之後,身份就變得有些模糊了……
確切的說,他是被一個進士功名給收買了!
因為他先前在太極宮裡,除卻隱瞞了林簡創造活字這件事情之外,其他的部分都沒有說謊,任衛忠去查,也不太可能查出什麼破綻,所以他與皇帝的這份交易,多半是能完成的。
想到這裡,林三郎坐在轎子裡,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低語。
“那我現在算什麼……雙麵間諜?”
說完這句話,他自己就搖了搖頭。
如今的自己,並不能算是東宮的人,隻能算是國子監大宗師林元達的人,而林元達也是忠於朝廷,忠於天子的,從這方麵來說,林昭並沒有什麼問題。
林三郎在心中說服了自己,然後緩緩低語:“要說抱大腿,當然是皇帝的大腿更粗,現在要考慮的是,能不能既抱上皇帝的大腿,又不放開七叔的大腿……”
“這可是個技術活啊。”
局勢紛繁錯亂,林昭的心思也頗為繁複,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轎子已經在國子監門口停了下來,負責送他的是宮中的四個侍衛,轎簾掀開之後,林昭走下轎子,還不等他向四人致謝,這四個人就已經抬著轎子,飛一般的遠走了。
林昭搖了搖頭,轉身進了國子監,守門的兩個衙差認得他,如同沒有看見人一樣,就這麼放他進去了。
進了國子監之後,林昭很快摸到了自己學舍門口,他伸出手來,輕輕敲了敲門。
“齊兄,快開門,我回來了。”
三個人雖然住在一個學舍裡,但是周德十天之中,大概隻有兩三天是住在國子監裡的,因此這個學舍常常隻有齊宣一個人在住。
房門很快被打開。
隻穿了一身裡衣的齊大公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林昭,滿臉好奇。
“三郎,見到聖人了?聖人召你做什麼?”
林昭這會兒已經頗為疲累,進了學舍之後,便一頭倒在了床上,隨口敷衍了一句。
“聖人召我詢問那個猴兒後來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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