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王陽和安南雖然還有聯係，但卻已經有數年沒有見麵了。

再見安南，雖然不過數年，但安南卻已經沒有幾分像從前了。

情之一字，最是傷人。

當初王陽為情所困，瘋狂喜歡顏青青的時候，安南當時口口聲聲說不值，而現在，不值的人卻成了安南。

人生最苦求不得。

求不得之後，心死成塵，或是墮入深淵永世不得翻身，或是涅槃而出，從此淡看諸情，漠然歲月。

安南如今，無疑是正處於自己人生的最低穀，而他的遭遇，和當初的王陽，是莫名的相似，真道了一句話，叫做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到頭來，小醜竟是他自己。

“教主，我為什麼會輸，怎麼想，我也是不該輸的，我就是想不明白。”

江邊，安南看著江水，和王陽並肩而立，語調低沉。

他其實很聰明，道理什麼的他都懂，隻是正因為懂那些道理，他才更加的不明白。

安南如今的頭發有些長，胡須也是長時間沒有打理，江風吹過，憑空而舞，徒添幾分滄桑和悲涼。

“當然是因為你的想法，隻適用於人，而不適用於妖魔鬼怪，一心換一心，一世來一人，但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人，有太多人，隻是看起來像人而已，所以，你輸，是一種必然。”

王陽淡淡道，並無多的情緒起伏。

“妖魔鬼怪？人？這些又以什麼作為評判標準呢？！”

安南問道。

“當然是你自己，與我相違既是妖，與我相逆便是魔，與我相對便是鬼，與我相異便是怪，誌同道合才為人！”

王陽道。

“我就是天地間唯一的尺度，我思故我在，故世界在，故唯我獨尊，故眾生平等，故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哦？！”

“這個說法倒是有意思，那麼我在你的世界裡，又是什麼，是妖魔鬼怪，還是人？！”

安南來了興趣。

王陽的說法雖然極致的極端，也極致的唯我，但從邏輯上，卻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安南心中的矛盾，就是認為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理念是對的，但事情的發展，卻與他所想的事與願違，他不願意否定自己，但又找不到證明自己的理由，是以陷入了矛盾之中。

但若是帶入王陽這種世界觀，他的所有矛盾都是迎刃而解。

隻是，王陽的這種觀念，太極端了。

“都不是。”

王陽搖頭。

“你於我，是緣，妖魔鬼怪人皆是眾生，唯我獨尊，眾生平等，故眾生於我如微塵，隻有緣不是，此緣，高於眾生之上，居於我之下。”

“我知道你說的是對的，可惜，我做不到你這樣，知道道理很簡單，但知行合一卻太難了。”

安南喃喃。

“你是聖人，所以天若有情天亦老，紅塵幻滅一瞬間，你可以超然，可以灑脫，但我隻是凡人，心靈弱小，意誌脆弱，也有很多缺點，我也認識到了這些缺點，想要改正，隻是如果戰勝自己這麼容易，那天底下，就全都是聖人了，哪還有凡人。”

“凡人之所以是凡人，就是因為其頑固，知錯不改。”

安南悵然道。

“有時候我覺得我已經悟道，俯瞰人間，人世種種不外如是，但下一瞬，卻有跌落凡塵，我的道，我的境界，就好似肥皂泡一樣的脆弱，一瞬生，一瞬滅，長存不了。”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更深刻的理解到，你這樣的境界，成就起來，是多麼的艱難。”

“有道是勝己者強，但人世眾生，卻不見幾個強者。”

“越是看似艱難的東西，想要做到，其實越難。”

安南感慨連連。

“你想的太多了。”

王陽再次搖頭。

“超然的境界，強大的心靈，從來都不是靠想出來的，你知道我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在想什麼麼？！”

“其實我什麼都沒有想。”

“心死神活，反之，心活神死。”

“安南，你想看看未來麼？！”

王陽突然一笑。

“如果能看，看看也好。”

安南也是灑脫。

“那就看看吧！”

說話之間，王陽的手已經搭在了安南的肩膀上。

立時之間，安南眼中浮光掠影，隻覺好似有一道洪流，滾滾而去，裹挾著自己不斷向前。

這一刻，安南正在經曆一段人生，在這一段人生裡，他和自己深深喜歡的那個女孩成功的在一起了，在他曾經的想象之中，他和她如果在一起，是有未來的，未來將無比的美好。

但現實卻於他的想象完全背道而馳，世上沒有完全的人，所謂的完美，不過是大腦的不斷美化，當真實將幻想粉碎，所剩下的，隻有諸般不如意。

安南是一個和王陽本質裡很像的人，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們的友誼能夠存續這麼多年，絕不是什麼偶然，而是本質裡，他們就是一路的，很多的想法，是非常相似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安南就連經曆的一些事情，都和王陽驚人的相似。

而無論是王陽亦或是安南，其實都是非常唯心的人，在他們的世界觀裡，心重於物，認為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不是彆的，正是那一顆心。

也正是因為如此，當王陽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出了一段距離之後，便是一切以心論，眾生螻蟻，唯因心而生之緣，高於眾生。

唯心的人，他們的精神世界，都是無比的絢爛的，也是浪漫的，隻是這種絢爛，這種浪漫，一般人覺察不到而已。

對安南這種人而言，心是最珍貴的，獨一無二，但這也隻是他的想法，而對於某一部分人而言，安南絕對比世上所有珍寶加起來都要珍貴的東西，對他們而言，是一文不值，他們眼裡，隻有珍寶才有價值。

而很顯然，安南所喜歡的女孩，她的世界裡，最珍貴的東西，並不是心這種虛無縹緲的事物，而是其他的東西。

這種情況下，悲劇的結局是已經注定的，哪怕他們在機緣巧合之下，在一起了。

爭吵、冷戰、離婚，心中在熾烈的火焰，也會被無儘的冰水澆滅，女孩不理解安南的追求，安南的道路，安南的堅持，安南試圖妥協，讓自己去理解對方，但換來的，卻隻有痛苦。

夏蟲不可冰語，神龍不與蛇居，真仙不與凡同，不是一路人就不是一路人。

時光定格在二人離婚之際，這一刻，安南像是一個旁觀者，但卻又感同身受，而他的心裡，有的不是不舍，而是一種解脫。

束縛他的從來不是彆的東西，隻是他自己而已，他本是高高在上的王，至尊至貴，是那麼的“偉大”，但他自己卻偏偏要摘下王冠，脫下王袍，走下王座，自縛枷鎖，讓自己淪落入階下囚的境地。

這是何其的滑稽，何其的可笑，但卻又是那麼的真實。

恍然之間，安南回轉現世，江水依舊東流，晝夜不舍，王陽的手已經從他的肩膀上離開，安南轉頭看去，好像在王陽的眼角看到了一絲皺紋，不過眨眼間，皺紋就不見了，安南隻當是自己眼花了。

而前後不過片刻，安南卻是完全換了一種心情，隻覺是神清氣爽，心曠神怡，胸口無比的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