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鐵牛卻神色黯然的說道:“王大娘的心腸真好,每月要派府上的丫鬟送來一些錢財,但若不是家裡的巨額債款,當然是衣食無憂。”
說到這裡,他的臉色便是有些難看,在地上‘呸’的一聲,吐一口唾液說道:“都是怪陸來福好賭成性,欠下巨額的賭債,卻是要娘來償還,否則娘親焉能如此的勞累幸苦,以至於落下病根,至此都是臥床難起。”
陸鐵牛的神色愁苦,而且對陸來福直呼其名,是全然沒有一點尊重,顯然在他心裡已經是怨根深種。
“陸來福的人呢?”陸有福的麵色頓時一沉,臉色便有些不好看起來。
陸鐵牛便輕哼一聲,神色不屑道:“他欠下賭債無數,哪裡再敢呆在青石鎮?早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陸有福的眉頭微微皺起,雖然十幾年的時間過去,青石鎮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是陸來福的品性卻是始終未變,依舊是一個沒有擔當的賭徒,他其實早已猜到會是如此,在上山修道十幾年以來,並沒有資助其任何的錢財,對於陸來福這樣的人,錢財隻能讓他滑向更底層的深淵。
他便上前一步,輕撫著陸鐵牛的頭頂,歎然說道:“鐵牛,你小小年紀的,實在是有些受苦了,帶我們去見你娘吧!”
陸鐵牛的眼睛頓時明亮起來,臉上閃現出希冀的神采,邙山可是青石鎮百姓的修道聖地,上麵居住的都是神通廣大的修道者,料想要治好目前的沉屙舊疾,應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他輕輕的點頭,領著陸有福等人走街過巷,走向鎮東的郊區,有著一戶破舊的泥胚房。
那房子似乎是有些年頭,在雨水的衝刷下,牆體已經是斑駁不已,上麵龜裂出數道的裂痕,屋簷上生滿雜草,顯得破舊不已,相信即便是在整個青石鎮,都是難以見到如此破落的房子。
陸鐵牛走上前去,直接推門走進去,濃重的藥味當即撲鼻而進,而且在胚房裡陳設簡陋,地上擺滿用來接雨的盆盆罐罐。
在裡麵的土炕上,正俯著身躺著一個人,聽到開門的聲音以後,床上那人便用嘶啞的聲音問道:“是鐵牛麼?”
“娘親,是我啊!”陸鐵牛當即便撲在土炕前,沿著土牆墊上一個破舊的枕頭,將炕上那婦人給半攙扶起來。
那婦人便就側轉過頭來,卻正巧和跟在後麵進門的王寶泉打個照麵,她的神色頓時驚愕起來,失聲而呼道:“牛娃哥?”
“珠兒!”王寶泉深深歎氣,緩緩的走上前去,卻見炕上那婦人頭發微灰,臉色蠟黃黯淡,額頭和眼角已生滿皺紋,顯然年歲已是不小,在她的眉宇間,都是勞苦而留下來的痕跡,已經很難聯想到兒時的那道靚影。
“珠兒,這些年以來,你實在是受苦了。”王寶泉心裡微微有些失神,仿佛十五年以前是恍如昨日,他依舊是清楚的記得,在成為無極門弟子的前兩天,母親正在征詢他的意見,準備向珠兒家裡去提親。
當時以放牛為生的他,可是興奮的失眠一宿,豈料是陰錯陽差,滄海桑田,世事無常,時間如同流水般的逝去,他的容貌因為修道變化並非很大,可是珠兒卻是由於幸苦勞作,從含苞待放的豆蔻少女,在瞬息的時間年華流逝,成為人老珠黃的婦人。
倘若沒有當年無極門在青石鎮招收弟子,以當時的情況而言,王寶泉和珠兒極有可能結成夫婦,但是如今他們兩人站在一起的話,倘若是不知情的人見到,恐怕以為是一對母子。
珠兒的神色也是有些怔忡,她的目光凝視著那張始終年輕的臉頰,渾濁的雙眼湧出兩行清淚來,微微的歎氣說道:“寶泉哥,這些年以來,你過得可好?”
王寶泉默然點頭,心裡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柳月眉從後麵靜靜的走上前,悄然的握住他的手,用無聲的語言安慰他。
珠兒神色便頓時黯淡,輕聲的咳嗽起來,而且是愈來愈烈,隱隱夾雜有粗喘的聲音,顯然是病的不輕。
陸鐵牛連忙伏過身去,用手輕輕的在背上拍打,等到咳嗽漸緩,才忽然間轉過身來,上前跪倒在陸有福的腳下,叩首說道:“陸叔叔,求求你施展仙法,救一下鐵牛的娘吧!”
陸有福微微的歎氣,上前將他扶起來,沉聲說道:“鐵牛,難得你孝心可嘉,你娘一定會沒有事的。”
聽到兩人的對話,珠兒有些失神的雙眼頓時抬起,見到站立在土炕前的陸有福,神色頓時有些遲疑,小聲說道:“是有福弟麼?”
望著那素未謀麵的大嫂,陸有福默然的點頭,心裡卻是有些沉重起來,歎氣說道:“珠兒嫂,家門不幸,卻要連累你受苦遭罪,實在是對不住了。”
他話說到此時,神色便有些慚愧起來,便深深的彎腰長拜。
珠兒眼眶頓時濕潤起來,隻是覺得平日裡遭受的任何苦難,此時似乎是找到宣泄的地方,眼淚再也忍不住便奪眶而出,但是卻沒有哭泣幾聲,聲音就立即急促起來,臉色轉瞬間變得蠟黃,便直挺挺的落在床上。
陸鐵牛頓時神色大急,慌忙的撲身上前,用哭腔的聲音喊道:“娘親,你這是怎麼了?快醒一醒啊!”
陸有福卻是微微的搖頭,歎然說道:“鐵牛,不礙事的,你娘隻是身體虧空的太久,暫時的昏厥過去而已。”
說到這裡,他從納寶囊裡摸出一枚丹藥來,繼續說到:“鐵牛,這裡有一枚氣血丹,可以補充氣血,固本培元,你準備清水給你娘服用下去,便可即刻康複無恙。”
陸鐵牛的年齡雖然小,但是曆經的苦事卻是不少,心性早已成長起來,他心知叔叔在邙山修煉道法,賜予的靈丹定然能將娘親完全治愈,他心裡頓時有些激動起來,跪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
卻等到站起身來時,頭前已經是烏青一片,連忙上前去雙手接過氣血丹,用一隻破舊的瓦罐備好清水,這才將他的娘親攙扶起來,合著清水把氣血丹喂服下去。
當年,孫世雄被鬼修寄身三年,得以氣血丹恢複元氣,此靈丹在固本培元上的功效,實在是非比尋常,在珠兒服藥的片刻功夫,她蒼白的臉頰漸漸變得紅潤起來,蠟黃的皮肉也在緩緩恢複生氣,臉上的神色也是恢複正常,跟剛才的病態有雲泥之彆,隻是人還依舊昏迷不醒。
陸鐵牛見到這般的景象,自然知道是靈丹的功效,對陸有福心裡更加的感激,跪在長拜不起,連連叩首謝恩。
陸有福連忙將他扶起,沉聲說道:“鐵牛,你娘應當是沒有什麼大礙了,陸叔叔就先走了。”
話說到這裡,他便環顧左右說道:“王師弟,柳師妹,我們走吧!”
王寶泉和柳月眉默然點頭,攜同王毐跟在他的後麵,幾個人便走在泥胚房的外麵,柳月眉心細如發,在離開的時候,悄悄的留下幾錠金子。
陸有福等幾人剛離開那房子,正要朝著王氏府邸而去,卻見陸鐵牛緊跟著衝出來,跪拜在地上大聲說道:“陸叔叔,鐵牛想隨著你去邙山修道,等到娘親病好以後,鐵牛便來邙山。”
陸有福卻是頭也不回,聲音自前麵傳來道:“鐵牛,五日以後,本門在邙山的山腳大開山門,無極真人親自蒞臨挑選弟子,到時候你記得來便是了,但是能不能登上邙山?卻是要看你的造化了。”
“無極真人?”陸鐵牛喃喃自語,渾身的血液沸騰起來,心神立即向往無限,無極真人可是青石鎮的保護神,在百姓的心裡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他自然也不能夠例外,倘若能在五日以後,能夠遠遠的仰望到他,都是一件極為幸運的事情。
等到王寶泉領著幾人來到王氏府邸時,他的母親王大娘正躺在椅子上嗮太陽,迎麵瞧一個正著,難以置信的揉了揉渾濁的雙眼,蒼老的聲音說道:“牛娃、月眉,你們來看老身了。”
話一說完,她手拄著拐杖正要起身上前,王寶泉和柳月眉連忙走上前去,扶著她說道:“娘,您身體不好,坐著便是了。”
“哎,老身已經年至古稀,已經老得不中用了,吃什麼滋補的藥都沒有用。”王大娘輕咳兩聲,便佝僂著腰落在躺椅上。
“奶奶!”王毐從後麵撲上前來,鑽進王大娘的懷裡,脆聲說道:“奶奶,我是王毐。”
“是,毐兒啊!”王大娘橘皮般的老臉綻開笑容,雙手立即緊緊的抱著他,歡喜說道:“毐兒,我的乖孫兒,奶奶終於能夠見到你了。”
王寶泉和柳月眉並肩站在午後的陽光下,俱都是默然不語,作為修真者來說,數年以來的心性修養,親情早已不會成為羈絆,但是在修道十餘年以來,他們的心性卻是沒有多大的改變。
人生如夢,歲月如刀,刀刀催人老,他們老去的不是容顏,而是那顆飽經風霜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