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失孤
再度出了許家大宅,沈石一路走到流雲城城南的南寶坊,經過那條熱鬨長街上的神仙會商鋪門口時,他向裡麵看了一眼,有些猶豫,不過最後還是搖搖頭走了過去,一直向長街儘頭那片南天門廣場走去。*頂*點*小*說
和往日裡的情況一樣,南天門這個散修聚集擺攤的地方仍然還是擁擠喧鬨的模樣,無數的修士在這裡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又或是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各種靈材而爭吵辯論,每一次沈石看到這一幕情景時,常常都會覺得從另一個角度看,所謂高高在上遠遠淩駕於普通凡人之上的修士,其實也還是普通人,同樣也有凡世俗人的七情六欲。
他在人群裡信步走去,看著並無目的,與周圍走動的大部分修士看起來並無兩樣,沒過多久,他便走到了這片散修集市的中間地帶,在某一處有些眼熟的攤位前停下腳步。八年前,當他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就是在這裡的一個攤位上發現了某個平凡無奇的黑罐,並從中發現了妖族秘法陰陽咒的清心篇,這才有了他如今與眾不同的修道之路。
沈石目光轉過,忽地一怔,卻是看到在那攤位之上,此刻坐著的那人卻並非自己曾經見過的那個老候,而是另一個看去有些皺紋的中年男子。而與此同時,那男子看到沈石在自己攤位前停下腳步,馬上熱情地招呼道:“這位公子,可是看上我這裡的靈材了嗎,是哪一樣,你儘管挑選,我的東西絕對是好的。”
沈石皺了皺眉,在他攤位前蹲了下來,目光直視在身前那塊綢布上掃過一眼,便知道這上頭十件中倒有六七件是假貨或是劣貨,剩下幾件真品也都是常見貨色。他搖了搖頭,對這些靈材自然沒有半點興趣,而是看著這個攤主,道:
“老板,我問一下,原來這個攤位不是那個老候的嗎,他人怎麼不在了?”
那男子一怔,顯然沒想到沈石居然會問起這個,帶了幾分狐疑之色,看了沈石一眼,道:“你找老候做什麼?”
“你認識他?”
男子點了點頭,道:“嗯,算是認識。”
沈石心中一喜,連忙道:“那你可知他現如今在何處?”
那男子遲疑了一下,嗬嗬笑了一聲,卻是搖了搖頭,道:“他好像很久沒來這裡了,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啊。”
沈石目視於他,那男子表示無奈地攤攤手,隻是眼神卻有幾分躲閃閃爍,過了片刻之後,沈石歎了口氣,從腰間如意袋中摸出了一顆閃亮的靈晶,丟了過去。
那男子一探手直接抓住了那顆靈晶,頓時眉開眼笑,放到眼前仔細看了一眼之後,對沈石哈哈一笑,道:
“謝公子賞!”
※※※
沈石離開南天門這裡的時候,從那個男人口中已經知道了一些關於老候的事,事實上這個男人確實不是很清楚老候的近況,因為從很久以前老候就突然不再來南天門這裡擺攤兜賣靈材了。不過幸運的是,往日裡此人一直都在老候附近的另一個攤位擺攤,所以與老候也有幾分熟悉,居然知道老候平日的住址,基本上那一顆靈晶買到的就是這點東西了。
按照那男子所給的地址,沈石又一路走到流雲城東麵,也就是昔日候家老宅的附近。其實當初候勝拜入淩霄宗並成為凝元境的親傳弟子後,父以子貴,老候在候家的地位也是有所提升,在這一點上倒是與鐘青竹有些類似,不過候家並沒有像鐘家那般敗落,門中英才俊傑也有不少,所以老候也不像鐘青竹的母親那般風光。
隻是後來候家突然敗落,被其他世家將世代相傳的基業儘數瓜分,老候也是被迫搬離,也差不多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老候的生活開始發生了不為人知的異變,雖然他因為與候家血脈疏遠而沒有受到牽連,但是他再也沒有去南天門擺攤,也幾乎很少人再見過他。
沈石沿著大街走去,在離那座曾經風光一時的大宅外百十丈遠外的一處小巷口停下腳步,在心裡輕輕回憶盤算了一下,發現老候的異狀應該就是當日高陵山脈中發生異變之後的不久,也就是他發現唯一的兒子候勝有可能再也回不來的時候。
沈石在心裡歎了口氣,走進了這條巷子。這條小巷在長街邊上,不過相比起以前淩春泥乾娘所住的那條肮臟汙穢的陋巷,這裡明顯要熱鬨許多,有許多人家都住在這裡。巷子裡的房子多數都是灰暗狹小的,在這裡居住的人臉上多半都帶有幾分麻木疲累之色,隻有幾個年紀還幼小的光屁股小孩兒,還在這條昏暗的巷子裡彼此打鬨追逐著,揮灑著與這片地方有些格格不入的天真與歡樂。
沈石越過了那幾個小孩,走到了小巷儘頭,在最裡麵的那扇破木板門上,輕輕敲了敲門。
“咚咚咚。”低沉的敲門聲回響起來,周圍有幾道麻木的視線向這裡看了一眼,但沒有任何人有出頭乾涉的意思,不知為何,沈石覺得心裡有些不太舒服,而門裡也沒有任何反應,他微微皺了皺眉,心想難道前頭那男子給自己的是假消息?又或是老候如今已經不住這裡了嗎?
他又敲了一陣,門裡還是沒聲音動靜,沈石不禁有些著急起來,用力稍大,那木門吱呀一聲,卻是直接向裡打開了,居然是沒有上鎖的。
伴隨著大門打開,一股異常的惡臭從門裡飄了出來,雖然不是特彆濃烈嗆人,但還是有一種令人很不舒服的感覺,沈石身子頓了一下,沒有立刻向裡麵走去,而是站在門口看了一眼,隻見灰暗狹小的屋裡,好像在地上躺著一個人影。
他心中一動,遲疑了片刻還是踏步走了進去,走到那人身旁扳過他的身子,當那張憔悴無比骨瘦如柴的臉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沈石真的沒認出這個跟死人幾乎沒什麼兩樣的人居然就是老候。
這個人並沒有真的死去,口鼻之間還有殘留的一口氣,呼吸衰弱,但看起來隻要無人管他,應該再過不久他就會死在這無人問津暗無天日的小黑屋中。
而這個看起來形如骷髏蒼老不堪的人,從那僅有的一點臉型輪廓上看,沈石終於還是勉強辨認出這就是老候。
看著那張臉,沈石半晌沒有說話,雖然來這裡時多少會想到一些失去獨生兒子候勝會對老候造成一些打擊,但失孤之後的他會落到如此心喪若死的地步,還是出於沈石的意料之外。
或許,一個兒子,又或是一個年輕人,終究是不能體會到老人失去一生摯愛孩子的感覺。
沈石在老候的身邊蹲下,輕輕叫了一聲,道:“老候,你還記得我嗎?”
老候渾濁而空洞的眼眶裡,眼珠一動不動,仿佛什麼都沒聽到。
沈石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叫沈石,是候勝的同門師兄弟,你想起來了嗎?”
老候的目光忽然亮了一下,似乎是在聽到了候勝兩個字後,猛地收了些許觸動一樣,然後慢慢地轉過頭來,有些吃力地看了沈石一眼。
他的眼神遲鈍而無力,並且在看到沈石的臉後很快便閃過一絲漠然失望之色,像是馬上又要回到之前那麻木等死的模樣。
可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在老候的眼前突然多出了一件東西,那是一隻舊布做成的小狗,很是破舊,甚至已經有些不成形狀,布狗的一隻後腿還有屁股上的尾巴,都已經掉落不見了。
這隻破舊的布狗玩偶就拿在沈石的手上,也不知他從何得來又從哪裡拿出來的,就這樣放在老候的眼前,而在看到這隻布狗後,老候身子猛然一震,眼中陡然現出一股不可思議的光彩,竟是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氣力,一下子抬起了頭,口中發出了幾個含糊不清的字眼,隻是或許是太久沒有說話,又或是沒了力氣,沈石並沒有聽清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不過沈石臉上並沒有什麼意外之色,反而是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
“跟我走。”
老候慢慢轉頭,看著這個並不熟悉的年輕人,但很快就用儘全身殘餘的氣力,拚命點頭。
※※※
流雲城,許家西苑。
“天鴻城的天鴻十景,你都曾經看過了嗎,真的有那麼漂亮神奇麼?”
淩春泥趴在鐘青竹房間的桌邊,微微側著頭看著倚坐在不遠處床上的鐘青竹,帶了幾分好奇地問。
鐘青竹搖搖頭,道:“也不是啊,大概那次過去,我也就看五六處奇景。天鴻十景雖然出名,但有些並不是常年能見到的。”
淩春泥抿了抿嘴,眼中似有幾分向往之意,輕聲道:“石頭跟我說起這個時,說是他在天鴻城的時候隻見過三處奇景,分彆是龍橋落日、長城攬月和不夜之城,其他的因為時間緊促,也都沒去看的。”
鐘青竹淡淡道:“這三處確實是最常見的,據我所知十景中常見的大概有五景,另有三景是隨季節變換出現的,一年中隻有某段時間才能看到,而最後的兩景,其實是已經根本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淩春泥一怔,愕然道:“什麼?”
鐘青竹笑了笑,道:“帝宮秋陽,鴻鈞巨柱,這兩樣景色也曾是天鴻十景之列,但是在萬年之前的人妖大戰後,天妖王庭的帝宮變為一片廢墟,妖皇殿前鴻鈞巨柱毀的毀,拿的拿,早已不複昔日盛況了。”
淩春泥點了點頭,好一陣子沒說話,隻是眼眸裡目光閃爍,仿佛在思索著什麼,過了一會,她輕輕抬起頭來,忽然叫了一聲,道:“青竹。”
鐘青竹應了一聲,道:“什麼?”
“你知道去天鴻城的話,應該怎麼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