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沈石過往三年在妖界的經曆,是極其不可思議而又詭異的一段歲月,甚至有時候沈石自己回想起來,都會覺得有一種大夢一場的恍惚錯覺。不用多想,沈石也知道自己曾經去過妖界的這種事必定是一個可以震動鴻蒙諸界的消息,因為在他過往讀過的那麼多人族典籍書卷,從來沒有任何一丁點關於這方麵的痕跡。
自從當年天妖銀狐自毀陰冥塔封死飛虹界後,那個神秘的妖界從此就與鴻蒙諸界分隔了上萬年,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可以傳遞出來過。
一想到這個秘密就在自己身上,當沈石想要開口說出來的時候,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他仍然還是沒來由地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力。
雲霄殿內一片寧靜,在問出那句話後,懷遠真人與火燁祖師都沒有再多說什麼,沉靜安穩地坐在那裡,目光落在沈石的臉上,將他的神情看在眼。他們兩個人都沒有任何發怒生氣的樣,雖然沈石的這一點遲滯在其他人眼或許已經夠得上大不敬,但是他們的眼光境界仿佛都早已超過了這些浮虛禮,沒有絲毫的異樣。
沈石並沒有猶豫太久,幾乎隻是在片刻之際他就已經將心思收斂,恢複了平靜,曾經在他腦海蕩起漣漪的那些過往畫麵,忽然像是失去了生氣從而變成了灰白色的紙片,與他再也沒有任何的關係。
他平靜了下來,從容而又漠然地和自己過去的三年一刀兩斷。
低沉但清晰的聲音,在雲霄殿開始回響,沈石跪伏於地,臉色平靜地開始講述,一點一滴,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隻是在不經意間,或許是因為自己曾經暗自修行過陰陽咒的緣故,沈石下意識地隱去了天冥咒這一塊,連帶著將小黑豬吞食了那兩顆怪異珠的事也略去不說。
除此之外,事無大小,妖界見聞,他都一一據實說出。
當那個妖界的字眼第一次從眼前這個少年口吐露出來的時候,懷遠真人與火燁祖師都是同時變色,哪怕以他們這樣的境界修行,在陡然聽到沈石竟然去過已經隔絕萬年的妖界後,也是震駭不已。
但是他們畢竟不是凡人,無論眼光、道行、閱曆乃至心性都是絕頂人物,很快便鎮定了下來,在彼此對望了一眼之後,就都恢複了平靜,然後耐心地聽著沈石說了下去,說著那整整三年的經曆,說著那妖界的一點一滴。
沈石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多久,隻是覺得好像突然有許多的畫麵東西一下都紛紛擾擾湧上心頭,讓他這才知道原來這三年裡他看到了那麼多的東西,然後又在此刻一一講述。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觸,每說一件事,每說一個人,隱隱都會有一種那些東西與自己就此剝離斬斷開的怪異感覺,曾經壓在心頭的沉重也由此漸漸消散。可是沒來由的,沈石卻忽然想到了多年前自己還在陰州西蘆城時,還是少年的自己跑去找那個屠夫,嘗試著去屠宰牲畜刺刀見血的時候,仿佛就是這樣的心情。
他心底有些困惑為何會有這般怪異的感觸,但是這點微小的困擾在身前那兩位如高山仰止般大真人所給他的壓力麵前,根本不值一提,他很快便淡忘了。
※※※
過了很久,沈石的聲音不知何時在雲霄殿停歇了下來,他講完了該說的話,然後覺得自己有一些口乾舌燥。
前方蒲團上,懷遠真人與火燁祖師都沒有開口說話,兩個人都安靜地坐在那裡,火燁祖師更是合上了雙眼,仿佛都在沉思著。
他們二位沒有開口,沈石便不敢起身妄動,隻是跪得久了,哪怕他身軀比常人強橫些,還是隱隱覺得膝蓋腰身有些開始酸疼起來。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在他眼前,一個樸素圓形的蒲團無聲無息地從地麵滑了過來,不帶絲毫煙塵,分毫不差地在他身前一尺處停下,然後他便聽到懷遠真人那渾厚低沉但溫和的聲音,平靜地道:
“坐下說話罷。”
沈石遲疑了一下,向這兩位低聲道謝,然後平靜坐起,跪坐在蒲團上。
一道目光掃過,雖然沈石低眉順眼沒有抬頭,但是那掃過身軀的感覺竟是如此清晰,在此之前,他從未能想到過竟有人的目光會是如此有如實質,雖然並不能肯定是前麵兩位大真人的哪一位,但是沈石下意識地覺得是懷遠真人,在最初見麵的那一眼,懷遠真人奇異的猶如包含有繁星萬點的雙眸實在給了他極其深刻的印象。
或許,那會是一種自己聽都沒聽過的絕世道法罷。
然後,他聽到了懷遠真人再一次的開口:
“三年前,青魚島的妖島突有異變,金芒衝天,聲勢巨大,也就是在那一日,你於妖島上失蹤,宗門曾派人於周圍海域包括附近海島上幾度仔細尋覓,但都沒有你的消息。想不到,居然會是這般緣故。”
懷遠真人淡淡地說著,臉上神情並沒有太多變化,但眼神裡似乎也還是有幾分感歎,道,“當年那異變金光與眾不同,乃是金胎石所獨有,在此之前,本門上下從不知曉在妖島之上居然還有那個微小法陣存在,是以事後著力追索,但是金胎石法陣已然儘數損毀,又因在過往從未有人發現過有這等與眾不同的小型法陣,所以前些日聽說有人傳回你的消息,我與火燁師叔商議之後,便令鐵劍秘密前往將你帶回,這其緣由,便是如此。”
沈石跪坐在蒲團上,過了一會,見那懷遠真人似乎並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遲疑了一下後,低聲道:“您的意思,是不想此事外泄麼?”
那一雙似有星辰起伏的眼眸仿佛有一絲星光忽然閃爍了一下,片刻後又恢複了平靜,懷遠真人看了他一眼,聲音平和地道:“哦?你為何會這般想?”
沈石默然片刻,低聲道:“弟愚鈍,以為……金胎石乃上古奇物,所用之途隻有上古傳送法陣,萬年之下從未聽說有額外法陣出世,若本宗山門裡居然多此一物,等若多出一界,如家門後院。”
一個或許是全新的異界,裡麵或許蘊含有無數的天材地寶修煉靈材,價值之大,根本難以想象。
懷遠真人微微頷首,淡淡一笑道:“不錯,當初令鐵劍暗找你回來,所為便是如此,我當初確實是懷疑你可能傳送至某個從未被人發現的異界去了,隻是全然沒想到,你去的居然是妖界……”
就在這時,從一開始就坐著沒有開口的火燁祖師突然睜眼看來,道:“關於妖界,你所說的可全數屬實麼?”
與懷遠真人平和渾厚的聲音不同,火燁祖師的聲音在一字字間似有餘音回蕩,如風雷激蕩,震動心魄,隻聽得沈石心頭一陣煩惡,差點都難以坐穩。幸好這時一道醇和之力從旁湧來,如春風細雨在他身上掠過,頓時將他悸動的心魂安定下來,正是懷遠真人揮了揮手。
沈石心震駭於這兩位大修士令人驚怖的道法神通,一邊不敢有絲毫怠慢,恭謹俯身答道:“句句屬實,弟不敢有絲毫虛言。”
火燁祖師轉頭看向懷遠真人,隻見懷遠真人緩緩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肯定什麼,火燁祖師便沒有繼續再去懷疑,但他蒼老的臉上有一絲凝重,卻是沉聲道:
“那隻猴妖所說妖族孱弱之事,不可信。”
沈石愕然,懷遠真人似乎也有一絲疑惑,道:“師叔,你的意思是?”
火燁祖師端坐於蒲團之上,道:“按他的說法,三年此一直都在黑獄山脈之,從未去過妖界其他地方,而平日與他交談說話的幾個妖族,也都是一輩在那廣大的黑獄山,可是如此?”
最後一句,他是看著沈石問的,沈石猶豫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事實確實如此。
而坐在一旁的懷遠真人似乎已經想到了什麼,皺眉道:“師叔,你的意思是黑獄山外的妖界其他地方,也許妖族的實力並非如此弱小?”
火燁祖師沉默了片刻,道:“妖界情況究竟,我也不敢斷言,但以我看來,以萬年之前妖族之強,斷不可能淪落至這般窘境。還有,那猴妖以我看來,還是閱曆不足,所知的多半都是從那些書卷典籍上憑空看來,並非親眼見識。”說到這裡,火燁祖師雙眼微微閉上,隨後淡淡地道,
“那猴妖說他們天妖王庭末世時,那幾大天妖的境界相當於我們人族修士的元丹境?”
沈石點頭道:“是。”當日老白猴對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隻是火燁祖師卻是搖頭,神色間帶了幾分不屑之意,淡然道:“井底之蛙罷了。”說罷,他這一次卻是完全合上了雙眼,不再多說。
沈石愕然,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不過幸好懷遠真人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架,笑了笑之後,對他說道:“那猴妖太小看他們妖族的先祖了,當年天鴻城最後人妖兩族最後決戰的時候,那幾位天妖……”他目光微微有些飄忽,仿佛回想起了過往曾經的故事,然後淡淡地道,
“那幾位天妖,是我們人族用無數修士的人命,硬生生堆死的。”
(昨晚同學聚會,更新遲了,抱歉……話說時間真的會改變很多人啊,有些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