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蘆城內熱鬨如常,天一樓依舊是生意火爆,店堂裡人來人往人聲鼎沸,笑臉交錯口舌交談間,大量的靈材與靈晶交換了主人。有的人興高采烈心滿意足,有的人垂頭喪氣歎息失望,人間百態,此刻在這些修士們的臉龐上都能一一看見。
隻是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從小到大在這裡長大,每日間在這些櫃台下靈材間玩耍的少年,已經離開了天一樓,去往另一個地方。
沈泰再一次回到了商鋪前堂,負手緩步而走,雖然衣著平凡普通,更沒有什麼卓爾不群的王霸之氣,但是隱隱之中,看著這座商鋪店堂,卻也有幾分荒野之上的獅子淡淡巡視自己領地的模樣。
所過之處,那些正在忙碌著的夥計無論男女,都是恭恭敬敬地向他點頭問好,沈泰也並無倨傲之色,臉上帶了笑意,微微點頭。便是有不少散修,因為常來這天一樓,也認得了這位胖子老板,紛紛笑著跟沈泰打了招呼,沈泰也是一一笑著回應,和和氣氣,令人如沐春風。
如此轉了一圈,沈泰才回頭,又走到西側那一溜長長收購靈材的櫃台邊,與其中一位須發皆白的老頭低聲聊了一會,麵色看去也是頗為輕鬆,隨後又叮囑了那老頭幾句,在那白發老頭點頭答應之後,他才笑著轉身出了後門,向後堂走去。
熱鬨的喧囂聲留在身後,漸漸低沉不可聞,沈泰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收斂起來,麵色變得有些淡然。當他走過小花園中那一處涼亭邊上時,腳步微頓,目光在涼亭間微微流連片刻,默然思索著什麼,隨後又邁動腳步,向著庭院更深處走了去。
春光裡,花影拂動,輕輕遮住了他矮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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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馬蹄街上,過往的修士們腳步匆匆,在這個本該是春光明媚的季節裡,每個人看去似乎都對自己的將來有著美好的憧憬與希望。長街之上,大大小小的商鋪依然大開著店門,在無數夥計笑臉相迎中賺取著那些散修辛苦得來的大把大把靈晶,而其中人氣最旺的兩家,自然就是隱隱對峙於馬蹄街兩側,分庭抗禮的天一樓與神仙會在西蘆城中的分店。
與近十年內才崛起的天一樓不同,馳騁鴻蒙大陸漫長歲月的神仙會從外觀上看去,更多了幾分底蘊,在馬蹄街上的這家西蘆城內分店,外觀上並沒有如對麵那家天一樓般富麗堂皇,但是厚重之中自有股肅穆之意,令人看到之後第一個念頭,便是回想起這家巨大商會那輝煌而悠久的曆史。相比之下,對麵的天一樓倒真有點暴發戶的味道。
此時此刻,一張看似普通的素白小箋被封於一紙空白信封裡,從神仙會分店的後門傳了進來,接手之人隻略微看了一眼那信封上角落裡的某個菊花形標記,登時麵色一沉,立刻大步走上樓梯,通過一條僻靜無人的小路直達這裡最高的第三層屋宇,敲響了這裡唯一的一扇門扉。
信封交過,房門重新合上,腳步匆匆,人影晃動,不消一會功夫,這一封不起眼的書信迅速地遞到了一個站在臨街靠窗位置,正默默向外眺望的人手上。
這是一個濃烈卻安靜的女子。
秀發堆鬢,鳳釵叼珠,薄唇瑤鼻,明眸閃動,她的背影看去嫻靜而清雅,但一旦看到她的容顏,卻發現這女子在平靜之中,竟有股銳利如刀般的英氣。她已經不再是十七八歲還顯稚嫩的少女,卻正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成熟美麗的時候,眼波盈盈,身材窈窕,一襲碧紗羅裙扶窗而立,露出胸口幾許白皙,隱約可見屬於女子的豐腴深溝。
在這座常年陰沉的城池裡,她卻美得似一朵燦爛盛放的牡丹,濃烈而刺眼,令人不敢直視。
素手白皙,翻開了那一紙小箋,明眸掃過那上頭簡單的字眼,女子深深呼吸了一下,重新抬起了頭,望向自己對麵的那座熱鬨的店堂。
然後,她慢慢露出了一絲冷笑,那一刻,她的美麗猶如化作一柄冷冷的刀鋒,在這片熱鬨喧囂的街頭,安靜地閃過無人知曉的鋒芒。
與此同時,親手締造了天一樓如今興盛局麵的那個矮胖男子,此刻並卻不在商鋪之內,而是悄然到了離馬蹄街數條街道之外某處不起眼的街頭小巷,雙手插袖麵色淡然,看去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凡人,安靜地向著小巷深處走去。
前方儘頭,是一座僻靜庭院,木門虛掩,隱隱有幾分血腥氣息。
西蘆城中的熱鬨喧囂,在這個僻靜的小巷裡頭似乎都已經悄然遠去,遠得像是在另外一個世界般。而從那個熱鬨繁華所在過來的沈泰,此刻站在這一處屠夫的家門口,眼睛微微眯起,似乎仔細地打量著這裡的一切,然後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走了進去。
木門一開,血氣的味道似乎又濃烈了一些,站在門口入眼處,天井小院裡的青石地板上,雖然被人用清水衝刷過,但在一些石縫角落間,仍是還能看到星星點點的血跡,帶著深暗而刺眼的紅。
小院並不大,前方與右側各有一間堂屋,而曾經在這院子裡殺豬的屠夫,此刻並沒有看見人影,也不知道是去哪兒了。
沈泰在門口略一停頓,也沒有開口叫人或是遲疑什麼的,便邁步向右側的那間屋子走去。屋子門扇窗扉皆開,陽光從屋外照入,顯得十分亮堂。
屋子正中有一張圓桌,一把躺椅,旁邊還有二三圓凳,看去都有些老舊的樣子,但還算結實耐用,樸素之中,帶著一絲凡人生活的氣息。
沈泰走過去,徑直在那把躺椅上坐下,然後把自己肥胖的身子往後一靠,躺椅發出幾聲“吱呀吱呀”的呻吟聲,前後擺動著,帶著這個胖子搖晃起來。沈泰閉上了眼睛,露出一絲輕鬆愜意的神色來。
這時候腳步聲忽然從屋外響起,隨即一個高大強壯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赫然就是前不久曾在這裡與少年沈石說話殺豬的那一位屠夫。當他看到這屋中躺椅上突然莫名多了一個胖子的時候,臉上卻並沒有露出什麼異樣驚訝的神色,隻是微微皺了皺眉,一聲不吭地走了過來,在沈泰邊上扯過一張圓凳,坐了下來。
“啪”,一聲輕響,卻是沈泰隨手丟過來一個小布袋,落在了桌麵之上,而胖子的眼睛似乎仍未有睜開的意思,仍是那樣舒適懶散地閉眼躺著,隻有口中淡淡地道:“我兒子呢?”
那屠夫看了他一眼,伸手拿過袋子,隨手打開,一陣清脆如美玉互擊般的悅耳聲音伴隨著一片瑰麗奇光,從布袋中噴薄而出,美麗幽光之下,是數十枚在修真界中最重要的靈晶,一個個晶瑩剔透,完美無瑕如同最珍貴的寶石一般,散發著動人心魄的色彩。
屠夫伸出粗糙布滿老繭的大手,抓了一把靈晶握在手中,帶了幾分凶悍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過了片刻,他將靈晶放回布袋之中,看了那個躺椅上的胖子一眼,道:“剛才殺了兩隻豬,有些累了,我讓他去後頭洗個身子休息一下,待會就過來。”
“嗯。”沈泰閉著眼睛,身子在躺椅上輕輕上下起伏搖晃著。
屠夫“唔”了一聲,聲音聽起來仍是有幾分低沉嘶啞,如在甕中發音鼓蕩一般,聽起來頗有幾分怪異。或許是想到了什麼,屠夫的目光向著庭院天井那裡掃了一眼,沉默了好一會之後,忽然開口說道:
“好好的一個孩子,你作甚要我這些年來暗裡接近他,教他這些見血殺生的齷蹉事?”
沈泰身下的躺椅忽地安靜了下來。
屠夫看了他一眼,麵色不變,隻是依舊自顧自地說道:“玄陰門下那幾個附庸世家,如今的財力物力都遠不如你,但是人家家裡但凡有個資質差不多的孩子,哪一個不是當做掌上明珠心肝寶貝般的護著。你就這麼一個獨苗兒子,為何不好好養著,反而非要他自小就沾染這些事,還強逼著他學這學那,看貨識材,哪怕十二歲前不能修煉道法,也要強逼他畫什麼陰陽五行符紋,那些明明都是不入流的小道而已。”
沈泰慢慢地從躺椅上站了起來,看了屠夫一眼,屠夫回視於他,眼神並未有絲毫閃躲。片刻之後,沈泰轉過身子,雙手負在身後,走到門口向外頭眺望而去,小小的庭院裡,四道牆圍攏了天井處一個小小的天空,他就像是井底一隻小小的青蛙,仰望著無垠的天際,視線所及的地方,就隻有那一片小小的雲彩青天。
矮胖的男子忽然笑了笑,然後轉過頭來看著屠夫,道:“因為我太弱了。”
屠夫皺了皺眉。
“我太弱了,弱到哪怕有了現如今的局麵,仍然還是朝不保夕,生怕一朝醒來手中一切,就會輕而易舉地被人拿走。”沈泰麵色平淡,從容地似乎像是在說著彆人的事一般,安靜而帶著一絲微笑,看著屠夫說道,
“我手底有幾分家業,上不了什麼台麵,但我還是想傳給小石頭,所以很擔心這點東西被人看上拿走,所以擔心的常常睡不著覺。所以我就想著,小石頭以後一定不能像我這樣弱啊。見過血,殺過生,雖說不是殺人,但總會膽氣粗壯些,心性剛強些;他懂得的東西多一點,認得的靈材多一些,雖說看著不起眼,沒大用,但是日後修行,或多或少總有幾分用處罷。”
屠夫忽地“嘿嘿”冷笑一聲,道:“那些個名門大派出來的,又或是世家大族沒見過殺伐血氣的天才子弟,相同境界裡,我一人能殺他們兩三個。”
沈泰笑了笑,不以為意,隻淡淡地道:“我道行太差,於修道一途上根本教不了他什麼,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東西了。”
那屠夫默然片刻,卻是忽然又歎了口氣,道:“你說的確有幾分道理,隻是這些年來你明裡暗裡對你兒子做的那些事,對一個小孩實在有些過頭了,連我都有幾分看不下去,有時都擔心這孩子到底能不能撐過來。”
沈泰走到桌邊,伸手拈起一枚透明閃光的靈晶,麵色神情中似掠過一絲黯然,又似更帶了幾分欣慰慈愛,低低地笑了聲,自言自語道:
“還好罷,他總歸是平安走到了今天。過往日子吃過的那些苦處,隻盼著日後終有一天,會對他自己稍有幾分回報就好了。”
(明天還是早上十點更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