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呂氏最嫡係的精銳撤出戰場後,整個戰場上的氣氛乍然一變。山陰氏與上虞氏一南一北安寨紮營,形成南北對峙之勢。
前一刻還是盟友的兩大氏族,在打垮了呂氏這個大敵後,不禁沒有偃兵息鼓,反而愈發厲兵秣馬,有些劍拔弩張的味道。
畢竟,以呂氏為首的氏族聯盟,大廈將傾。山陰氏與上虞氏兩方,都想儘可能多的為自己爭取足夠多的利益,發展勢力。
然而,整個呂氏聯盟就這麼大,其中一方得到的多一些,那就代表另一方得到的會少一些,如此一來兩方很難不生矛盾。
不患寡而患不均,山陰氏與上虞氏都不想吃虧。而且兩方高層各懷機心,已經在籌備下一場大戰的到來,當然不會退讓。
在這種氣氛下,姒伯陽與姚紀都默契的佯裝若無其事,放任麾下與對方摩擦。使得兩方氏族之間的關係,愈發微妙起來。
上虞氏大營,魯頤疾步走入軍帳,拱手一禮,道:“主君,臣得到確切軍情,呂氏殘存的嫡係,在大將白禮的率領下遠遁。”
姚紀一拍桌案,猛地起身,道:“可惜,可惜啊……要是能把這些呂氏嫡係一網打儘,呂氏底子再厚實,這次也徹底完了。”
“隻可恨,姒伯陽這小兒,故意扯我的後腿,在對麵引兵不前。坐視我和呂氏嫡係軍血拚,他好漁翁得利,他這是做夢。”
正是因為看透了姒伯陽的險惡用心,姚紀才不願與呂氏嫡係軍血拚。已經殺紅眼了的呂氏嫡係們,可不是好惹的。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姚紀絕對不做。
為此,姚紀寧可放呂氏嫡係一條生路,也要儘最大可能保存實力。
沒了呂諸的呂氏,就是一頭掉了牙的老虎,威懾力雖在,可實際威脅大幅度降低。
魯頤道:“主君,咱這一下,雖沒能一下打斷呂氏的脊梁,但呂氏沒了呂諸這個領頭羊以後,要想恢複元氣,可不容易。”
“更大可能,是在上虞與山陰決出勝負之後,困守一隅,直到困死為止。”
姚紀點頭道:“沒錯,以大半個會稽之地,打一個半廢的呂氏,那還不綽綽有餘?”
“隻是,這有一個前提,咱們需要先拿下山陰。沒了山陰氏在前麵擋著,咱們才能一統會稽,甚至進一步圖謀更大的功業。”
姚紀慢悠悠道:“那麼,魯先生……你看有什麼辦法,替我拔掉這個眼中釘,肉中刺,為我一統大業,鋪平道路?”
魯頤思量道:“這……主君,要想除掉姒伯陽,我看咱們可以仿趙襄侯舊事,”
姚紀嘴角一動,呢喃道:“趙襄侯?”
“我記得,趙襄侯好像是第三代趙侯。那位趙襄侯的年代,距今至少有百萬年的曆史,趙國就是在這位襄侯的任內壯大。”
“那位襄侯一生頗具傳奇色彩,在位一萬八千載,留下的事跡著實不少,你說的又是哪一件?”
魯頤平靜道:“臣說的,就是趙襄侯計殺代殤伯的那樁公案。”
姚紀一聽,恍然道:“你是說……”
“主君,“
魯頤低語道:“這是當下最有效的手段,昔年趙國欲吞代國疆土,隻是代國實力極強,雖弱於趙國,但也是一方伯主。”
“趙國強攻代國,得不償失。於是當時的趙襄侯,轉而交好代國,並將嫡女嫁與代殤伯為夫人,還贈予珍玉美器作為陪嫁。”
姚紀笑了笑,接著道:“最後,那位代殤伯被襄侯的示好所麻痹,失了警惕之心。在一次宴會上,被襄侯所殺。”
“而代國國祚,也為襄侯所滅。雖然代國之後,又經十萬載,重新立國。可是經曆過一次亡國之禍的代國,也泯然於眾了。”
姚紀悠悠道:“魯先生的意思,是讓我學襄侯,用襄侯對代殤伯的手段,將姒伯陽誆騙赴宴,然後趁機殺掉姒伯陽。”
“我要是這麼做了,可就坐實不仁不義,不慈不善。你讓會稽氏族該如何看我,天下諸侯又該如何看我?”
魯頤躬身一拜,道:“主君,現今隻有如此,才能除掉姒伯陽這個大患。主君先前不是已經做好了,為人非議的準備了嗎?
“您既然已經決定除去姒伯陽,就不能再有任何的猶豫。趙襄侯圖謀代國,不擇手段,由此成就了趙國百萬年的昌盛。”
“如今主君學趙襄侯一般,襲殺姒伯陽,未嘗不能以此,奠定姚姓越國的百萬載基業!”
姚紀嗬嗬一笑,道:“魯先生誤會姚某了,為成大業,些許的私情,些許的惡名,又算得了什麼?”
“隻要能成事,不要說犧牲一個嫡女,就是把我膝下所有子女統統犧牲掉,我也毫不猶豫。”
“隻是……姒伯陽這廝,對我防備甚深,我就是想下手,一時也難以得手啊!”
魯頤低聲道:“主君,不管姒伯陽對您如何防備,但上虞與山陰到底沒有撕破臉,這就有回旋的餘地。”
“若是要等到咱們與山陰氏徹底撕破臉,可就連這一點餘地都沒有了。”
姚紀道:“你說的有道理,那就放手去做。”
“你去準備,籌備招待姒伯陽會醼(yàn)的事宜。我去祖地請老祖出關,以姒伯陽的武力,沒有老祖坐鎮,我心不安呐!”
魯頤猶豫了一下,道:“若有老祖從旁協助,對付姒伯陽便更有把握了。隻是主君,要想說動老祖出手,可是不容易啊!”
每一位自封的老怪物,都是氏族最重要的底蘊。非是氏族生死存亡的時候,要想說動一尊老祖出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旦出關,就是已經做好,與來敵玉石俱焚的準備了!
姚紀自顧自道:“沒什麼容不容易的,隻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誘之以利,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說到這裡,姚紀搖了搖頭,道:“好了,你下去準備去吧……祖地的幾位老祖,自有我去請他們出關。”
魯頤應聲道:“諾!”
——————
夜色漸濃,
臨時兵營中,火光照亮周遭。一隊隊甲兵,穿梭在軍帳之間。
“哈哈,看看,都看看,姚紀出招了。”
大營主帳之內,姒伯陽笑著將信箋,扔在公案之上,道:“姚紀邀我到東十五裡外的湯浦一會,終於是要圖窮匕見了啊!”
“湯浦?”主帳中一眾親宿,一個個麵麵相覷,大都一臉茫然,顯然是都沒聽過有這麼一個地方,而且距離大營如此的近。
伯端低聲道:“主君,您不能去。今時不同往日,呂氏一倒,咱們就是他姚紀的眼中釘,這個時候邀您去赴會,小心有詐。”
姒伯陽伸手壓著案上的信箋,道:“我當然知道他有詐,咱們這個時候與上虞氏的關係,可以說是很微妙。”
“早不宴請我,晚不宴請我,非要在這個時候,送上一封信箋,你們說他是什麼意思?我不信,他真的是想化乾戈為玉帛。”
鐵牛嚷道:“主君,既然那老家夥不懷好意,那咱乾脆就把他腦袋擰下來,看他還能耍什麼花樣。”
伯端拱手道:“主君,鐵牛說的話糙理不糙,不如咱們先下手為強,突襲上虞氏。”
“先下手為強,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你讓會稽氏族,如何看我?”
姒伯陽冷笑一聲,道:“殺一個姚紀容易,就連呂諸都死在我的手上,殺一個未成地祇的姚紀,對我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可是,你們要明白,統一大業不隻是打打殺殺,殺呂諸、殺姚紀,固然是為統一之路掃平障礙,但他們的部曲該怎麼辦?”
“你們都給我記住,我要的是一個完整的越國,不是一個被徹底打爛,需要從零開始的越國。”
“所以,咱們在打他們的時候,既要讓他們感到疼,又不能一味的亂殺。殺人放火解決不了問題,隻會製造新的問題。”
伯端道:“可是……”
姒伯陽直接打斷,道:“沒有什麼可是的,這一次會醼,我非去不可。”
“你們要知道,哪怕咱們和他已經是劍拔弩張,隻差一點火星,就能重燃戰火。可是在外人眼裡,至少在許多氏族的眼裡。”
“上虞氏與咱山陰,不僅僅是盟友關係,還是打斷骨頭,也連著筋的姻親。咱們這時主動與上虞氏翻臉,那就落人口實了。”
“所以,我寧可去赴宴,讓他們先發動,咱們站穩道義。而且我也想看看,這個會宴裡,究竟有什麼名堂。”
一直沉默寡言的熊力,這時突然發聲,道:“主君,臣與您一起赴宴,不然臣下實在不放心您。”
“就算您是地祇,可誰知姚紀準備了什麼陷阱等著您。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有個什麼突發情況,臣甘為主君殿後。”
伯端、鐵牛兩人,急道:“主君,臣也甘為您殿後。”
姒伯陽歎了口氣,道:“好了,殿什麼後?”
“忠心可嘉是可嘉,但你們也不想想。要是連我都陷在姚紀的手上,憑你們幾個,就是再把黑麟軍捏在一起,又有什麼用。”
“與其到時候拖我的後腿,還不如讓我一個人赴宴,這樣你們在外,好歹還能做一下接應,省的到時候被人給一網成擒。”
姒伯陽沒有告訴伯端等人,他在收到這一封信箋的時候,就為自己卜了一卦,卦象是凶中帶吉,其中凶小吉大。
其後,為了防備上虞氏有易道高人,擾亂天數,乾擾天機。姒伯陽反複算了三遍,正所謂事不過三,方才確認卦象無誤。
在知道卦象是凶中帶吉後,姒伯陽對於宴會上會發生什麼,便也心中有數了。
隻是這話卻不能對伯端等人說,易經卜算之道,乾涉天機運轉,一念天機變,除非是有煉虛合道之上的大神通。
不然隨意泄露天機,必生災殃!
“哈哈,”
驀然,姒伯陽心念一閃,手指一碰,臉上喜色一閃而過。
“天助我也,”
“天助我也啊,”
伯端見姒伯陽喜形於色,問道:“主君,您因何而喜?可是有什麼大喜事,不妨與臣等分享一下。”
“喜事,當然是喜事,還是大喜事。”
姒伯陽環顧左右,道:“中行堰將兵兩萬,已經來了。”
伯端等人一愣:“什麼,來了?”
話音剛落,就有甲兵來報,道:“報,中行將軍,轅門請見,”
姒伯陽喜道:“哈哈,這才是雪中送炭,手頭上一下多出兩萬甲兵,咱的底氣更足了。”
“請,快請,”
姒伯陽開口就要請中行堰入營,後來不知為何,話頭一轉,道:“罷了,中行將軍這次來的正是時候,咱們都去接接他。”
“諾!!”
大營轅門之前,中行堰與徐崇靜靜等著姒伯陽的召見。
見到姒伯陽親自出迎,中行堰與徐崇急忙叩拜,呼道:“主君,”
姒伯陽帶著一眾親宿疾步而來,一上來就拉住中行堰的手,道:“中行,你這一路人馬,可是讓我好等。”
“不過,來的早不如來得巧,你這個時候到,正是來得巧了。”
對姒伯陽的熱切,中行堰直接道:“主君有何事,需中行去做,直言就是。中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拉著中行堰手臂往主帳走,姒伯陽‘不悅’,道:“什麼死不死的,我不需要你中行堰死。你可是我的柱石,豈能輕言生死。”
中行堰回道:“君讓臣死,臣不死不忠。臣蒙受兩代姒首大恩,恩重難報。隻能以性命還之。”
“哪個要你的性命了?”
姒伯陽眉頭一動,道:“你是我山陰氏三大輔臣之一,山陰立國之後,則是六卿的不二人選,誰能要你的命?”
“中行,我讓徐崇快馬加鞭,令你急行軍與我彙合。想必在行軍的時候,徐崇已經與你說了,咱們當前的處境。”
姒伯陽一邊走一邊說:“隻是,你不知道的是,徐崇走了之後,形勢又發生了變化。”
“剛才我在大帳裡,還愁兵力不足,現在你這一來。可是把我最後一塊短板補上了,正好讓我大乾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