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尾巴(1 / 1)

書接上回,話說這個伊穀春說是不準辛小豐辭職麼,但這也就是他說說而已,決定權不在他。

而且,老鼠畢竟是怕貓啊?

小豐回家就和道哥說了這個事,他倆之前為了避免露餡,兩人就已經出來住了。道哥結合最近的事情,建議是辭了,並且繼續聊著給小女孩“尾巴”找一個寄養家庭什麼的。

卻不料隔牆有耳,房東正在竊聽兩人談話。

這個奇葩房東以後再談,總之小豐第二天來請辭卻被伊穀春的氣勢給嚇到,換了個彆的借口說是去拿金魚。伊穀春沒批準,讓他晚上一起執行任務,來到了一個工地。

這是處搭建的廢棄工地,但原址也算是個爛尾樓,所以建出來的也相當還原了。

破爛,昏暗,積水的地下漂浮著各種亂七八糟的垃圾袋,浸濕的木頭塊,還有一些不明所以的東西——這些東西,是曹寶平根據附近幾個垃圾桶還有之前的廢棄空地裡,真實翻出來的東西,然後讓道具組放入的。

“青哥,我看他們往上麵抹泥...”

“這已經算好了,之前還要慘些。”

葉青對著新趕過來的助理,笑道:“之前的地方,那可是真的廢棄工地,那個汙水啊...”

上麵是真的臟,遠不止這些東西。

死老鼠,就是真的死老鼠;頭發,還有各種惡心的東西,葉青堅決拒絕了。

自己花了錢,重建了一處。

又不是沒這個條件,葉青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錢了,畢竟有了信息差這個東西,知道風口在哪,他是不會缺錢的。也沒有必要為了“百分之百真實性”,來真的搞事情:

畢竟這個工地,也不是劇本裡的工地。

段奕宏對此非常感激。

因為他看到最開始的那個地方的第一眼,就皺起了眉。然後跟葉青強調道:“到時候拍的時候,你得包好,小心得尿道炎!”

鄭重其事的樣子,相當好笑。

但的確是這樣。

之前就說過了,段奕宏其實生活裡也是很乾淨整潔的一個人。

“來來來,都準備了啊!”

正說著,那邊的導演團隊招呼著要開始了。這場戲演的是辛小豐追捕嫌犯的時候,不小心被水下的鐵絲網卡住了腳,淹沒進水裡,伊穀春拚命救他出來的一場戲,後續他才沒有辭職。

這段戲在電影裡不會長,但是拍起來還是相當緊張的:昨天他來試戲的時候,身體的那種下意識反應還是有那麼點虛的。

“3,2,1,action!”

水下的戲是單獨拍的,所以葉青直接一腳踩下去那個空洞,腳卡在裡麵,然後死命掙紮。

為了追求真實,他也沒有刻意憋氣,所以那種下意識的舉動反倒有些相當劇烈。水裡的視線,也不是那麼地清晰。

但還是能看見老段遊到他身邊,幫著他解開,然後上浮。

“哢!”曹寶平喊了停。

看了回方,又道:“不太行,進水你就有點皺眉,我要你是有點慌亂,蹬兩下腳,意識不到拔不出來後開始皺眉,懂嗎?你要忘記你不會遊泳這個事情,不要害怕,有醫生有救生員呢!”

“哢!奕宏這邊,眼神不要太過,焦急要比關切明顯一點。”

“哢!這遍不錯,有點意思了,再多來點就好!”

一遍又一遍,看得剛進來的男人直咋舌。

“哎,以前總感覺他們這些小年輕,又紅,總覺得挺金貴的。”

“他不一樣,還挺好的。”

曹寶平是個挺固執,且守舊的人。

認定了的觀念就很難改變,甚至改口。但這會,他不自覺反倒教訓起了彆人:“彆總拿你那一套老觀點看人。”

“好,好,那一會,我就放心了。”

郭濤於是,也笑了起來。

...

郭濤,很多人知道第一次他可能是作為石頭爸爸的身份,或者說電影《瘋狂的石頭》。

這部戲裡,他演道哥也就是楊自道。

開出租車的那個。

下午,則要拍全片中最重要的一段鏡頭,也是昨兒個葉青擔心的。。

這不是之前任務結束麼?

伊穀春借車讓小豐去取小金魚,不過選擇和他一起去。路上談到了當年西隴的案子,一度讓小豐緊張得差點走神引發車禍。伊穀春責備他,卻又意外地發現他用手指撚滅煙頭的事情,而後繼續聊了這個案件。

這讓他下車後也很是心慌,聯係了道哥。

道哥那邊也是經曆了一場搶劫案,機緣巧合認識了伊穀春的妹妹,總之一番波折,小豐回家看到的卻是因為重傷不敢去醫院,獨自縫針,卻又並沒有好的道哥。

送好友去醫院,扭頭,小女孩尾巴病情又出了問題。之後呢,道哥得知情況後覺得太危險,決定離開廈門。

臨走前,兩人準備送小女孩去寄養家庭...

有些荒涼的路上,周圍雜草叢生。

半人高的絲茅草伸展出碧綠的莖葉,在有些變暗的光線下顯得沾染了些墨色。伴隨著小道上兩人走路,摩擦砂石的聲音。

分外有些寂寥,還有惆悵出來。

葉青抱著孩子,郭濤左手端著金魚缸,右手拿著幾隻氣球,就聽後麵的人猶豫著道:“你說,那家人會對她好嗎?”

“他們挺喜歡尾巴的。”郭濤道。

葉青點點頭,但又忍不住垂下眼皮,繼續喃喃道:“舍得給她花錢嗎?”

“會的,他們家條件不錯。”郭濤又答。

“那要花很多錢呢?”

“你神經病啊?”

郭濤一下子就爆發了,帶著不耐煩地,猛地站住了。看著對麵一臉唯唯諾諾的樣子,台詞一下子卡住,說不出來:“對不起導演,我卡詞了,能再來一遍嗎?”

這是一段長鏡頭,郭濤剛才一直沒看他,猛地爆發出來,但就是被剛才個眼神一看。

脆弱又無助,到位極了,自然跟劇本裡一樣狠話說不出口。

這叫對手演員喂戲喂的好啊。

但猛地來這麼一下子,郭濤是第一天過來就拍這一場戲,肯定是有點差意思——尤其是郭濤真沒想著,這小夥子,倒是能成為他這次演戲的一道坎。

他還以為,會是段奕宏呢。

“行,沒事,再來吧。”

而曹寶平本就沒想著能一次過,所以招呼著,又來一次。

“你神經病啊?”郭濤轉身,歎了口氣,才慢慢道:“人家是養孩子又不是養錢漏子!”

說著,幾步走到車邊拾掇一陣:“上車。”

葉青在邊上,猶豫著試圖擠出一絲笑意,但又實在調動不起臉上的肌肉:“要不算了阿道。”

像是舍不得,又像是狠不下心。

這下,郭濤再一次惱了:“辛小豐,你彆在這跟我婦人之仁!我們這不是為了逃生,你他媽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就彆在這跟我說這屁話,上車!”

眼看著眼前的人還是這麼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剛才的心軟,變成了不耐煩。郭濤幾步上前抱走孩子,尾巴被驚醒,詢問著,他呼啦啦上車開啟發動機。

“小爸爸,小爸爸!”

“沒事,沒事,不哭!”

車開動了,葉青像是失了魂一樣,看著車內的小孩,嘴裡不停地念叨著,追著車往前跑。

攝影扛著機器也跟著他跑。

啪嗒啪嗒。

晃動的鏡頭,孩子的哭聲,踉蹌的步伐。他跑了幾步,沒多遠,然後葉青就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到車前用手扒著車,逼得人家來了個急刹。

“你瘋了!”

郭濤下來就不自覺加了句台詞:“你他媽到底想要乾什麼?”

“對不起,我...”

葉青臉上已經淚流了,手忙腳亂地掏出一疊皺巴巴的紙,努力著想要展示:“你看,你看...”

“這什麼?”

“尾巴的病例,我給那家人的是假的。”

他臉上努力想壓一下,但又忍不住嗚咽著嗓子:“大夫說了,再,再不進行手術,她一年都活不過...”

攝影於是死死的釘著。

捕捉著兩人的動作表情。

下一秒,郭濤轉過身,“啪”地給了一下手上就招呼過去了。

葉青能感受到他用了巧勁,並不算疼。

但就是這麼一刻,他幾乎是順著這股勁就倒了下去,天旋地轉,眼冒金星。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又似乎在嘲弄著辛小豐的一切,他這短短數年的變故,他的救贖,他的故事...

都像是個笑話。

整個畫麵也似乎墜落這深深淺淺的草叢裡,一抹墨色爬上了這兩個男人的臉龐。

葉青沒有那句台詞,就是“什麼都彆說”。

因為確實,什麼都不要說,就行了。

...

一場戲拍下來,兩人在有些濕漉漉的草地上,躺了好一會。

還是郭濤先起來,拍拍他,葉青才跟著起來,感覺自己身體還有點微微顫抖,伴隨著一種體力耗儘的感覺。

“怎麼樣,還行嗎?”

曹寶平即使再鐵石心腸,這會也得過來關心兩句,問:“沒事吧?要不再休息一下,喝點水。”

“呼...”葉青也長吐一口氣,這種情緒大爆發的戲他不是第一次演。在《我不是藥神》裡帶著黃毛去醫院的時候,就演過,但那時候他自己都覺著不太相信。

這一次,他覺得至少那一下之後...

他肯定信了。

代價就是,哪怕是用了情感替代,但是這個情感的輸出一點都不會少,激烈的很。

所以這會葉青才道:“沒事,沒事。”

“真沒事?”曹寶平問。

“嗯。”

那邊,段奕宏也晃晃悠悠走過來,道:“行了,挺好的。”

他基本上有戲沒戲,都跟著組。

也很知道這場戲。

郭濤演的道哥是最後知道的,但是葉青飾演的辛小豐是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才會一開始就有些黯然,發抖,到最後崩塌。

表麵上他全程都沒有爆發,極致的內斂。

最大的點,還是郭濤招呼那一下。

但是其實最精彩的,反倒是安靜的葉青——前麵的狀態,他整個人微小的細節動作,眼神閃躲,包括聲音裡的故事。

這場戲要成立,就基本葉青一個人撐著。

遠比情緒大爆炸的宣泄難多了,所以郭濤這種老演員第一次都接不上台詞。而第二次兩人一連串地下來,才能摧枯拉朽地把這個三人的逃往故事,終於推到了無處可逃。

他們放不下尾巴。

或者說,三人心裡的支撐就是...

尾巴要過的好。

但就在這麼臨門一腳的時候失敗了,還是以一種開玩笑的方式,強大的挫敗感迎麵撲來。

這不僅僅是尾巴有沒有病這麼簡單,因為三人從不認為尾巴是和他們一樣的人。她應該充滿希望,擁有美好的明天,而不是像他們這種沒有未來的人。

可命運的玩笑這種東西,在電影裡出現無數次,每次都讓人有不同的痛心。

電影到這裡,過了三分之一。

但其實整個一切故事,從這點開始,加快進行,高速駛向終點。就像是一個塑料袋破開了一個口子,水流湧出,把那個口子越撕越大,然後很快隻剩下一層薄膜在風中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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