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鄭九州一個人在樓梯間內行走,樓梯間破舊而陰暗,仿佛永遠爬不到儘頭,慢慢地到了家門口。
他推門而入,看到了妹妹在看電視,屋裡依舊是晦暗不明的光線,沒有聲音的電視機播放著有雪花點的動畫片。
他坐了下來,妹妹靠在他右邊,濕黏的頭發貼頭皮上,神情有些怯懦懦的。
電視裡放著太陽之子這個動畫片,黑風怪、章魚精,這是他和他妹妹童年共同的陰影。
他的媽媽在廚房裡炒著菜,而他的父親和其他親人在臥室裡談論著什麼,起初隻是正常的討論,到後來便是劇烈爭吵。
但是很奇怪,沒有任何聲音,就像電視被按了靜音開關一樣。
隻是他卻能感受到他們在爭吵,那是一種發生在他意識裡卻無法聽到的聲音。
就像他聽不到他媽媽做菜的聲音,但他卻能真切感受到切菜炒菜的聲音,似乎聲音變成了某一種感應的功能。
電視裡,太陽之子被黑風怪抓住了。
章魚精用觸手把太陽子勒死了,然後黑風怪把太陽之子吃了。
鄭九州的印象裡,太陽之子根本沒有被章魚精和黑風怪殺死,可是在他夢裡,太陽之子卻死了,而且死得很慘烈。
他的妹妹很害怕,越發緊張地抓著鄭九州的手,直到把他的手抓疼了,抓出了血。
她妹妹抬頭看著他,突然張口說了一句話,“哥,我不想死……”
鄭九州安慰她,“你不會死的,哥哥會保護你。”
她妹妹突然哭了,“哥哥,我已經死了。”
下一秒,他妹妹整張臉都變成了灰白色,雙眼變得血紅,麵容扭曲掙紮,像一隻惡鬼或者僵屍,而後她仰天咆哮般地睜開了嘴巴,整個下巴完全開裂,一道火柱從她的嘴裡衝天而起,整個人劇烈燃燒了起來……
“阿妹!”
鄭九州猛然清醒了過來,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了,冷冰冰得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
他一時間有些恍惚,拍了拍額頭。
這噩夢,真是永遠無法消失的噩夢……
隻要真相沒有查清之前,它就是自己一輩子都逃不脫的噩夢。
忽然,有一陣冷風吹過,鄭九州轉過頭一看,是房間的窗戶不知什麼時候被打開了,今天是正月十五,月光照了進來,亮堂堂的跟白晝一樣,有風一直吹著白色的窗簾飛舞了起來,晃動著光影,像極了倩女幽魂裡的紗巾。
他下了床準備去關窗戶,隻是下一秒,他突然意識到了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熊團團不見了!
他的右側床睡的是熊團團,而此時此刻,這床上的杯子枕頭都疊放的整整齊齊,就像從來沒人睡過一樣。
熊團團去哪了?!
這家夥明明睡得亂七八糟,根本不可能這麼整齊。
鄭九州再次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小子大半夜跑哪裡去了?!
不對!他就算跑出去玩也不至於把被子枕頭疊的這麼整齊吧?這小子從來就沒疊過被子!
空氣中傳來了一陣詭異的呲呲呲聲音,就像老式錄音機信號缺失的聲音。
聲音穿腦而過,像是被電擊一樣。
鄭九州突然覺得自己渾身發麻,無法動彈,就像上一次遇到的那個辦公室副主任黨建國一樣。
他背對這窗戶,看不清窗外的具體情況,隻是透過窗外的光線折射,能感覺到有個古怪的人影緩緩地出現在窗口……
說他古怪,是因為這個人是倒立地出現在窗口,腦袋朝下,雙腳朝上,似乎是從屋頂爬下來的。
那人開始順著窗台蠕動著爬了進來,人影越爬越近,那種濕漉漉、滑膩膩摩擦地板的聲音在深夜裡分外明顯,嘩啦啦嘩啦啦~~
片刻之後這東西跟鄭九州已經是近在咫尺,鄭九州分明是聞到了一股濃烈的水腥味,像是從水裡爬出來的一具腐屍一樣,臭不可聞。
鄭九州已經聞出來了,這臭味就是今天白天在天元宮聞到的那股味,太濃烈了!
鄭九州無法動彈,拗不過頭,隻能通過月光映照出的影子看到一切,那東西朝著鄭九州的脖子張開了嘴巴,下顎緩緩張開,拉開了足有一個人腦袋那麼大的裂口,而後準備朝鄭九州的脖子處咬下來……
隻是下一秒,窗戶外突然響起了一陣銅鈴聲,這東西似乎是被鈴聲鎮到了,懸停在原處一動不敢動,銅鈴聲由遠而近,最終飄到了窗戶外。
鄭九州又看到了一個人影站在了窗口,這人的氣息異常強大,強大到鄭九州可以充分感應到他的實力。
“走吧。”搖鈴鐺的人冷冷地說道。
隻是這短短的一句話卻讓鄭九州覺得分外耳熟,他的瞳孔猛然收縮,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再過片刻,他渾身微微顫抖,一雙眼睛開始通紅通紅,片刻間噙滿了眼淚。
這好像是他爸的聲音……
這確實是他爸鄭金德的聲音……
鄭九州一輩子都忘不了他老爸那種嶺南人獨有的口音。
不標準的普通話,濃重的口音,還有鼻炎引發的鼻音,以前家裡人打電話,誰的聲音他都聽不出來,可是他爸的聲音,他第一句話就能聽出來……
十五年前,一場大火帶走了他的一切。
十五年來,他常常去公墓祭奠,回來後也常常做夢夢到自己的家人,他的爺爺,他的奶奶,他的爸爸,他的媽媽,他的妹妹……有關加州那個破舊老樓的一切,那是他關於童年生活大部分的記憶。
可是醒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冷冷清清的隻有他自己。
他有時候很後悔,自己小時候為什麼不聽爸爸的話一些,不對自己爸爸好一些,對他多一些了解,他甚至有時會自責,會不會是自己的原因,導致那件事的發生,可是鄭九州終究是沒機會找到答案和補償了。
人死不能複生,這是人之常識。可是現在,他的父親居然死而複生了!
說實話,之前他對自己父親死而複生這件事,有一半驚訝,也有一般是恐懼,因為死而複生確實是個很難理解的事,可是等到他真的遇到了那個死而複生的父親後,他發覺自己心裡竟然毫無恐懼感,一點都沒有!
隻有想念,一種日思夜想,無法割舍的父子之情的想念。
他,真的真的很想再見一次自己的父親。
哪怕這個人是個怪物!
鄭九州很想回頭,可是一時間怎麼也動不了,他咬牙、捏拳、奮力地凝聚著體內的力量,想要衝破這種束縛,可是這種束縛感太強大了。
麵對未知的力量,鄭九州還差得很遠。
窗口那人搖著鈴鐺,開始緩緩退卻,顯然是想要離開,鄭九州越發著急起來,可是越著急卻越不得要領,掙脫不開。
那人終於是一轉身帶著那隻怪物消失在了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