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疲憊
某部電影裡,有台詞講:每個人都有過去,就算你是一個殺手,也會有小學同學。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殺手並非一出生就是殺手,在踏入這一行之前,他們也有過正常的生活。
隻有極少一部分,才會像丁午這樣,被殺手收養,然後成為殺手。
丁午能想起的最早的記憶,是幾段細節不清的畫麵,唯一能清楚記得的,是經紀人那雙讓人避不開的眼,似能看透一個人的所有。除此之外,往前就什麼都想不起來。
丁午懷疑這是因為他小時候被人綁架,並且傷了大腦,近乎死掉,是大腦開啟了自我保護機製,潛意識裡抹去痛苦的記憶。而經紀人,是他被救出後第一個見到的人。是恩人,也是最敬畏的存在。
經紀人當時看著腦袋還纏著紗布的丁午,給了他兩個選擇,一是任其離開;二是訓練他,完成一百單任務作為回報,然後他可以自己追根溯源去追查自己為什麼遭遇綁架,自己的過去又是樣的。
丁午選了第二個,成為殺手。不僅是因為第二個的選項更長,看起來更像正確答案,還因為在經紀人的注視下,直覺感到不選第二個,事情會很糟糕。
當殺手不能用本名,況且丁午也不記得自己真正的名字。【丁午】是經紀人給他安排的明麵上的名字,經得起查。他時不時要背些有關“身世”的資料,拍些照片,以防被問。
在往後的日子裡,其他的名字他也用過很多個,但丁午這個名字用得最久,漸漸的,他也覺得自己就該叫作丁午。
訓練期間,丁午吃住在經紀人安排的屋子裡,從來沒見過其他的同伴。
他學習也不是去學校學的,而是經紀人請人到家裡來教他。
數學,化學,物理,生物,地理,曆史,外語……和學校課程無異。一半時間學知識,另一半時間屬於體能鍛煉,有跑步有遊泳。經紀人說他身體單薄,需打好底子再學格鬥,但可以先玩刀,培養手感。經紀人拿出匕首,手一晃,丁午醉酒般看不見刀影,衣服無聲無息地被劃出幾道十厘米的口子,沒傷著肉。這把匕首是丁午收到的第一個禮物。
丁午記憶力不錯,兩年時間學完其他人六年或九年的知識。
這兩年裡,丁午也不是對外界全無接觸,他也想有同伴,在野外遇到親近他的幼獸,他也想過要不要飼養起來。
但是經紀人跟他說,心有雜念,行動就會遲疑。有感情,人就會有弱點。一個完美的殺手,不需要這些多餘的東西。
經紀人拿走了小狗,丁午重新回到“心無旁騖”的孤獨。
打好了基礎,接著學進階的本領。
比如,化學學藥理,迷藥吸入人體,需多久致人昏迷;生物學刀從什麼角度刺入心臟,不被肋骨卡住;物理學如何利用隨手可見的材料製作簡易的竊聽裝置……
如果在規定時間內沒有完成學習任務,丁午當天沒有飯吃。
體能訓練也有進階。
遊泳,雙手綁於身後,潛入三四米深的泳池用手撿東西。
徒手攀爬,三四層樓高,爬上去再爬下來。
此外,經紀人給丁午安排了新的課程。
比如讓丁午去某個店麵偷一部手機。丁午沒有經驗,手段拙劣地去偷,險被打死。
沒等傷好,緊接著是另一個訓練。被棄置於荒野,被要求徒步穿過一片叢林。丁午不敢亂吃也不敢亂喝,更不敢睡死,用著不純熟的野外生存手段,風餐露宿,僅有體溫相伴。期間高燒昏迷過,經紀人始終沒有出現,丁午靠毅力好不容易走出叢林。
這些訓練交替著進行。
丁午漸漸學會了挨打,手抱後腦、肘護肋、膝護腹,尤其不能閉眼,閉眼等於把命拱手讓人;還學會了在野外如何靠吃蟲摘果獲得營養。
經紀人告訴他,這個世界就是叢林,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在城市裡和在野外沒什麼區彆,人跟動物沒什麼區彆。
像研究蟲子一樣,他研究了那些生活習性,休息規律,活動範圍,以及,如何給予一擊致命。
殺手是一個古老的職業,門檻不高,理論上隻要收人錢財,奪人性命,都可以叫作殺手。
有的殺手擅用毒,有的殺手擅用刀,有的擅長千米外一槍致命,有的擅長偽裝靠近目標擰斷脖子,手段各不相同,隻要能將目標置於死地,什麼方法都可以。
隻不過兩萬卸一條胳膊或腿,五萬奪一條命,來者不拒的那種是亡命之徒,行事粗糙,事成後立即遠遁,逃亡天下。在業內屬於底層。
丁午真正作為殺手出道的時候
價錢低廉,寥寥五萬。這樣的懸賞還不至於出現在經紀人的電話裡,掉價。沒有遲疑,也沒有不忍。對於殺戮,丁午心裡沒什麼興奮,更沒半點不適。感覺和殺了一條魚,或掐去了一隻蟲子的腦袋,並沒什麼區彆。大家在叢林相遇,生死各有命。
幾年的專業訓練,讓丁午精於殺戮,再加上他本就頗有天賦,小荷一露,便已成尖尖角的新人。
幾次乾脆利落的行動後,丁午算是略有薄名,有人開始指定要他。
殺手獲得工作的辦法分為兩種,一種懸賞,明碼標價,有意者上;另一種為顧客指定,傭金可談。
殺手界也沒什麼排名榜單,非要比較誰厲害的話,就看指定出手的傭金高低。
丁午出道後,經紀人正式成為丁午的經紀人,負責接單,辨彆真偽,評估難度,確認定金,搜集情報,提供資料,跟蹤進展,設置預案,收取尾款,留意風聲。
再往後的十二年裡,丁午的名聲一漲再漲,不再是小打小鬨。為了一百單任務,丁午化身成為機器,眼中隻有任務。隻要是經紀人給他的任務,他便竭儘全力地去完成。
所有任務之外的空閒時間,丁午都用於提升自己的實力,沒有所謂業餘愛好,也沒有朋友。
心有雜念,行動就會遲疑。
有感情,就會有弱點。
二十八歲,是體力下滑的開始,但可用經驗彌補,此時的丁午正處於一個殺手的巔峰。
根據一個線人提供的情報,目標藏在郊外的一個犯罪集團窩點。
……
彆墅外,也分散地坐了幾個人,手扶在衣兜裡,一邊聊天談笑,一邊觀察著外麵的情況。
一個小弟正在巡邏,他一邊走,一邊掏出打火機,準備點了一支煙來抽。一小簇火從打火機裡鑽出來,被攏在手心。小弟湊近,猛吸,煙頭亮起橘色的星火。他收起打火機,正準備享受享受,突然,一隻戴著手套的手,用力地捂住了他的嘴。煙頭的火星急促地一閃,然後泯滅。
丁午出現在巡邏小弟的身後,用右手死死捂住巡邏小弟的嘴,連帶著那支叼在嘴裡的煙,也一下子按進對方口中。巡邏小弟也不知是被燙的,還是被嚇的,渾身一驚,下一刻正準備呼喊,丁午卻已用另一隻握著匕首的手,抹過了對方的脖子。鋒利的刀刃沿脖子轉了半圈,血液先愣幾秒,才後知後覺流出、噴灑,小弟嗬嗬地頹然倒地,揮手想抓住幽靈,徒然。丁午早已在血液流出前便轉身離開。
彆墅裡麵,一些人在打牌,一些人在看球賽,一片熱鬨。
一
大哥十分得意,對小弟們宣布,光明未來,“一定少不了你們!”
小弟們又是一陣附和。
大哥正準備說什麼,突然放在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大哥隨手扒拉開霰彈槍,拿來電話,接聽。
“喂?”大哥問,“你誰啊?”
電話裡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你是王三?】”
“你他媽是誰?”大哥皺著眉頭反問。
對方沒回答,直接掛了電話。
“草!”大哥咒罵一句,把手機狠狠摔進沙發,而後趴在茶幾上,準備把不爽丟開。
但大哥緊接著想到了什麼,讓大家拿起家夥,然後遲疑地拿起對講機,詢問外麵的兄弟情況怎樣。
然而外麵的那些兄弟,死人般沉默,不予回複。
屋子裡的人有不詳的預感。
往外看去,
庭院假山邊上,不久前還在聊天的兩個人,此時已經一個趴在石桌上,一個躺在了地上。
大門前,兩個身影無力歪歪扭扭地靠著圍牆。
所有在屋子外的小弟,都沒了生機。無聲無息被人抹去了性命。
大家都發覺事情不對勁了,明白來者不善,來者非常不善。
所有人驚叫著拿出手槍,開始往中間靠攏。
這時,屋子裡的燈光驟然熄滅。
從屋內往外看去,能看到院落裡黑色的樹影在風中微微搖晃,遠處略泛紅色的天空,今天沒有月亮。
原先往中間靠攏的眾人,一下子又彈簧般跳向四麵八方,緊張兮兮地用槍指來指去,生怕幽靈般的殺手隨時會奪走他們的性命。
大哥招呼著小弟們不要慌,打開手電筒,往二樓移動。
大家慢慢地移向二樓。
正當最後一個小弟也開始往二樓移動的時候,丁午再次出現,朝樓梯裡的人開了一槍。這一槍像是炸了水塘,擠在樓梯的幾個小弟,紛紛拔槍四射。狹小的空間內,子彈打在牆上容易產生跳彈。幾個小弟被同伴或自己的子彈擊中,哀嚎著倒在了地上。
二樓的人警惕地盯著樓道,卻沒想到,丁午獵豹般翻上二樓,從他們背後的陽台發起了進攻。
黑影略過落地窗,玻璃四分五裂;
黑影途徑窗簾,窗簾翻飛成破布;
黑影隱藏在家具,家具木屑四濺;
黑影遊走於人群,人們一個接一個倒地。
大哥驚懼地把小弟一個個推向丁午,自己則躲進了臥室,鎖上門和窗,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手裡的霰彈槍,在門和窗之間來回移動,心情平複了一些,不信這樣還能被殺手闖進來殺了他。
過了一會兒,房間外已經沒了任何動靜。就連在樓梯哀嚎的人們,也沒了聲音。
大哥咽了一口唾沫,握緊手裡的槍。
突然,他看到房間門縫裡站了人影。噸噸噸,連開數槍,把門幾乎打穿。門後的人噗噗中了彈,必死無疑。
然而讓大哥奇怪的是,中彈的人怎麼一聲不吭。
下一秒,一顆東西被人從門上廣闊的彈孔裡丟了進來。
是催淚彈。
大哥頓時反應過來自己上了當,連忙憋著氣,拉開窗戶想要逃跑。
二樓的高度不算高,隻要掌握好卸力的技巧,打個滾就能安然無恙。
大哥跳下之後,腳一接觸地麵,便絕望地發現地上竟然被人放置了磚石。
大哥悶哼一聲,葫蘆一樣,抱著崴了的腳在地上滾了幾圈,然而翻滾中,膝蓋和手肘又被另一些磚塊磕碰和打擦,痛得他連連吸氣。
大哥也是個狠人,拖著無力的腳踝和遍體鱗傷的身體,準備繼續逃亡。隻可惜,一把槍杵在了他的後腦……
……
“停!”田導喊停之後,寂靜的片場一下子熱鬨起來。
躺在地上的死屍們,一個個開始爬起來。
那些被關琛近距離招呼過的群演們,心有餘悸地揉著脖子。
田導也不說好還是不好,隻是坐下開始看回放。
關琛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喝了點水,繞到了屏幕的後麵,跟田導一起看剛才拍攝的內容。
斷電突圍,是關琛在劇本圍讀裡提出的建議。“如果我是殺手的話,我肯定會……”關琛在說了危險的開場白之後,說以少打多時,首要任務是製造混亂,斷了電源,讓人從明亮轉為黑暗,人眼視力受損,需要適應的時間,而這點時間,恰是絕好的行動時機。更何況,黑暗才是丁午熟悉的戰場。
這樣固然真實了,但對打光的要求很高。稍不注意就容易黑乎乎一片,讓人什麼也看不到,燈光師當時差點想掐死關琛。最後交出的方案,燈光師使用了手電筒,在地上縱橫交錯地擺放,猶如陣型,也能好看。哪些照人,哪些照在牆上,讓形成的漫反射作為補光,最後磕磕巴巴地解決了問題。
但難度也同樣加大。讓群演在倒地途中不磕碰那些手電筒,使得場麵調度更為困難。
以至於這一場戲來來回回拍了好幾遍,從傍晚拍到了黎明快要破曉,多到具體幾次關琛都懶得去記了。
也虧得關琛體能夠好,吃得消一次次重來。
一開始關琛還會按照排練過的動作進行,但是到後來,心氣在反反複複的重來中被打磨、被消耗,之後完全就是憑本能走位和出動作了。
“可以了。”田導看了兩遍拍攝的畫麵,確定這一場終於拍攝過關。
大家紛紛散開,打著哈欠開始收工。
製片人陪劇組拍了個通宵,此時走到田導邊上,說:“怎麼才開始拍就熬大夜了,不像你的習慣啊。”
“沒辦法,那小子體力太好了,搞了半天終於才讓他變累。”田導也疲憊地揉了揉眼睛,看了遠處正在跟人討論要不要喝豆汁的關琛一眼。
製片人回想了一下,傍晚時第一遍拍的,和剛才最後一次拍的,兩邊的關琛給人的感覺確實不一樣。動作雖然沒有變形,但前者給人的感覺是,殺手把殺戮當成一項藝術,投入了激.情;後者則像是疲勞的白領,硬撐著一口氣,在做最後的努力,心裡無比期待早點打完收工。
“想要什麼效果,直接跟他說不就好了。”製片跟田導講。
“說了就不靈了。”田導搖搖頭:“殺手做了那麼多任務,是人就不可能不累。那種累,他自己不能察覺到。也隻有他心理上覺得疲憊,接下來潛意識裡才會選擇去澡堂洗澡。之後遇到的人和事,也是心靈上的按摩。等殺手以後恢複記憶了再回歸,才能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變化,明白一些事。”
改了好幾遍,最後還是用這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