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空白(1 / 1)

第100章空白

劇本的開頭,是殺手在執行任務。

動作戲,台詞沒有,隻用了簡單一句話進行概括——殺手刺殺完目標,從一個犯罪據點殺出一條血路,全身而退。

關琛當過武術指導,知道這場戲要拍出來,得人多,裝備精良,顯得刺殺任務很有難度。但任務越有難度,越能體現完成這等任務的殺手有多強大。

殺手完成任務後,跟經紀人彙報了情況,半途下車去路邊的一家澡堂洗澡,不料被一塊肥皂暗算,滑倒後碰到腦袋失了憶。而他那存放著衣物和身份證件的儲物櫃鑰匙,被在場的廢材悄悄換走。兩位主角的人生完成了對調。

接下來的部分,一如田導跟關琛介紹過的那樣,殺手蘇醒後在醫院和女主角相遇,在女主角的介紹下去到餐館兼職,按照廢材的計劃列表跑去片場演動作戲,以一張白紙的狀態,過著普通的生活,然而潛藏在身體裡的殺手本能,又會將平凡生活裡的小事牛刀殺雞般變成笑料。

劇本的前半部分,關琛讀起來沒有絲毫障礙。

在這自學成才的半年時間裡,他以平均三天看完一本書的速度,增加閱讀量,擴充知識儲備,提升自己的閱讀能力。如今已經初見成效。謙遜點講,他自忖現在的水平,大概能讀懂世間百分之八十的劇本。

剩下看不懂的百分之二十的劇本,百分之十是愛情、傳記、曆史、科幻、音樂、奇幻……等諸如此類的電影;另外百分之十,是沒有邏輯、用於洗錢的廢紙。

這本叫作《命運鑰匙》的劇本,不在百分之二十的範疇裡,所以關琛看得很順利。

心裡惦記著答案,關琛翻閱的速度很快。

因為他想知道,當殺手記憶恢複後,兩段記憶所鐫刻的價值觀發生碰撞,一個短暫的好人要怎麼影響原本的壞人;壞人失憶時表現出來的【好】,到底是不是身處陌生環境下的自我保護;如果能殺手真正想要棄暗投明地變好,除了愛,還因為什麼……

劇本翻到一半,答案出現了。

殺手恢複記憶,檢視自己近期的人生,不知所措,最終摒棄了這段“不屬於他”的記憶,倉皇地逃離了女主角,逃離了平靜的普通生活,回歸黑暗世界。隻是,當他重新乾起本職工作後,才一點一點驚覺那段平凡生活,不經意間已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

關琛看得眼前一黑。

【這算什麼答案……根本抄不了啊!】

關琛繼續往後看。

由於廢材曾假冒過殺手,招搖過市,導致劇本最開始的那夥犯罪集團,追蹤到了廢材想要複仇。殺手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將廢材營救了出來,沒想到女主角也被卷入了這件事。麵對女主角的質問,殺手坦白了自己。以為被厭惡後就能安心回到過去,然而女主角鼓勵他當個好人為時不晚。最後三個人合謀共演了一出戲,讓殺手假死脫身……

事情看似圓滿結束,但從小將殺手訓練長大的經紀人,附骨之疽般在最後出現,給殺手潑了冷水:

【回頭是岸這樣的好事,不屬於我們這樣的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彆搞笑了。你演好人演得自己都相信了嗎?那些被你殺掉的人,聽到這樣的話,可是要笑死了。你以前,專業,理性,沒有多餘的感情,是最有效率的殺人機器,所以你不會愧疚,不會猶豫。但你現在長出了良心,你以為這是好事?你真覺得,以後能夠心安理得地過上好日子?】

關琛看到這裡,仿佛自己被當麵質問了,心情沉重得像一塊投入大海的石,在昏暗的深海裡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來到這個世界將近半年,關琛已經習慣了現在的日子。

早睡早起,一日三餐按時吃飯,每天鍛煉,看書,走出走走。

天氣好的時候,就跟小弟吳硯踢踢球,聽他講一些敗壞氣氛的傷心事;

偶爾跟著大師兄去跑商演,聽他主持婚禮,看他用險惡的麵孔,晃著魁梧的身軀,笨拙地扭著身子,唱甜膩的情歌;

周末的時候去邢焰的表演班學表演,聽他在授課之餘,講些陳年八卦;

小熊如果有空的話,她不僅會帶著好吃的零食來家裡做客,還會帶著搞笑的本身,讓他開心大笑;

就算是錢良義,看他賣弄可笑的心機,搞辦公室政治,也很有意思……

哪怕一輩子當個小演員也好,哪怕一輩子住在狹小且交通不便的黑戶聚集區,關琛也已經知足。

因為這些平凡的日子,其實是很有意思,很美好的。

隻不過,越是感受到如今的美好,關琛就越是下意識回避一個問題——上輩子,他直接或間接地剝奪了多少人的美好。

儘管需要他隻對道上的人出手,但向來喜歡以一敵多、享受酣暢淋漓戰鬥的他,從來不會顧及眼前的每一個人是否都不可饒恕。窮凶極惡的惡棍?拮據的亡命之徒?又或者,隻是搖旗呐喊的小兵?關琛不知道。他也不感興趣不想知道。隻要老大下令讓他出手,那麼對麵的任何人,都是敵人。那時的他專業,理性,沒有感情,不會愧疚,甚至不知愧疚為何物,心裡想著自己不知哪天就死了,哪還顧得上彆人的死活。

現在《命運鑰匙》這份劇本,把關琛藏在心底陰暗處一直不願麵對的問題,搬到了明麵上對峙。

宛如一個在海底即將窒息的人拚命遊向海平麵,關琛握著劇本,用顫抖著手拚命翻向劇本的最後部分。

他急於知道,麵對經紀人的質問,殺手是怎麼回答的……

劇本裡,殺手沒有回答。

因為劇本裡根本沒有這一頁。

最後一頁是白紙。

“怎麼沒了?”關琛揪著最後一頁白紙,焦急地把紙張翻得嘩嘩作響,前後左右看來看去。

排除掉沒有紙張粘合或者漏頁錯印的可能,他把白紙放下燈光下看,用水浸濕了看,用打火機烘烤著看,用鉛筆塗黑了看……

空白依然空白。

關琛幾乎把最後一頁消滅了,上麵依然什麼都沒有。

“你在乾什麼?”辦公桌後麵,被打擾到工作的錢良義,無可奈何地抬起頭。

此時已是傍晚,職員們已經下班回家了,工作室裡隻有錢良義一個人。

“故事還沒說完,就沒了。”關琛把目光投向了錢良義,懷疑有沒有可能是對方把最後一頁或幾頁劇本藏了起來。

“這個正常。”錢良義說,“要麼是田導自己也沒想好——定稿前劇本反複改十幾次都屬於正常;要麼是田導覺得,不完全的劇本,能讓演員演出某種效果。我個人覺得,後麵一種的可能性更大。”

錢良義說,導演這種生物,有時候折磨起演員來花樣很多。有時候導演讓整個劇組孤立某個演員,就是為了讓演員演出那種無助的感覺;有時候導演為了讓演員貼近角色,會故意給演員講很糟糕的消息,嚇唬他們,搞得演員整天憂心忡忡,茶不思飯不想。有些導演拍電影時,完全不管演員的心理狀況,隻把演員當成工具。心地善良一點的,拍完之後會進行輔導和紓解。

田導在業內以調教演員出名,所以在劇本裡藏著掖著,很可能是覺得,讓關琛帶著不完整的信息表演,演出來效果會更好。

“可能等到拍的那一天,你才可能知道真正的劇本是什麼。”錢良義說。

然而關琛痛恨這種吊足了胃口的感覺,“我一定要知道。”他咬著牙站起來,準備去找田導討來最後幾頁。

錢良義嚇了一跳,不理解關琛為什麼這麼執著故事的結尾。他心想,這樣的人若是看網文該怎麼辦,網文作者斷章成性,關琛看到了,豈不是要追到作者家裡去。錢良義雖然希望關琛離開工作室,但不希望關琛帶著手銬離開,這樣謝勁竹要傷心,工作室的生意也要受影響。於是,他連忙穩住關琛:“你這樣直接找過去更不是辦法,田導萬一不讓你演了,你就更沒辦法知道最後幾頁說什麼了。”

關琛止住了腳步,但整個人依然煩躁得很,在沙發和過道之間走來走去,還把劇本卷成棒子的形狀,不斷敲著手心和腦袋。

“雖然不知道結局,但是可以推斷一下。”錢良義提出了建議。

關琛疑惑地轉過頭,“這種東西還可以推斷?”

“可以。”錢良義點點頭。網文結局難以預測,但劇本的編寫,必然有其創作規律。在跟謝勁竹搭檔的二十年裡,他們沒有背景,沒有資源,想要出頭,隻能海裡淘沙,一個不斷地去試鏡,另一個不斷地在垃圾項目裡挑看起來有潛力的劇本。

“我看過幾千份劇本,什麼類型的電影,都研究過了。你手裡的那個《命運鑰匙》,雖然點子上有新意,但依然在類型片的範疇裡麵,結局根本不算難猜。什麼伏筆,什麼反套路,在我這雙眼麵前,統統無所遁形。”錢良義很狂妄。

關琛卻信了,把劇本恢複成本子的模樣。

“好吧。”關琛點點頭。

錢良義笑著伸出手。看在關琛給他帶了炒飯的份上,打算幫關琛這麼一次。

然而下一秒,關琛把劇本往衣服裡一塞,轉身就走了。

“你去乾嘛?”錢良義大吃一驚。

“連你都看過幾千份劇本,那邢老師應該看過更多,所以我去找邢老師,讓他幫我猜猜結尾。”關琛一臉【我的邏輯清晰不清晰】的表情看著錢良義。

錢良義磕磕巴巴地說:“這麼說倒也沒錯……”

關琛器宇軒昂地走出了工作室,站在樓下,隱約聽到樓上傳來某種不明生物的尖叫,聽起來像“我要是再幫你……我就是……!”

五一我哪也不去!

明天繼續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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