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接到黃進的電話,說要推薦個人來試鏡,陳導是有些驚訝的。以為哪個小公司手段靈活,走通了黃進的路子。
搞盤外招其實並不惹他鄙夷——入行這麼久,更拐彎抹角的路子他都見過,隻不過這時候臨試鏡隻有兩天的時間了,說要試試,多少有點不合時宜。
新拿到一個劇本,兩天時間能不能熟悉台詞都是個問題,準備角色又能準備多少呢?
搞不清楚狀況的急功近利,結果隻能是自取其辱。
不過為使黃進那邊掛住麵子,陳導還是同意了臨時加塞一個名額。反正隻是試鏡,用不用還是自己說了算。
這部電影從立項之初,就備受業內關注。張景生的片子哪怕還沒上映,大家就已經知道虧不了。沒名的演員誰都想上來分一杯羹,有名的也不介意履曆表裡多一部佳作。
這事對陳導來說有利有弊,是個機遇,也是場賭博。從開拍到上映,一係列的宣傳是不用發愁了,但壓力也大,以張景生為中心湊出一套頂級陣容,若是拍出及格線以下的作品,那他在業內的評價就要下跌了。
因此陳導選角的時候,格外謹慎,關係不關係的,都變成了次要的。那些關係戶湊到了一起,大家都有關係,也就意味著大家都沒關係,最後依舊得憑本事說話。
關於【吳澤】這個角色,戲份吃重,如果說張景生的存在,保證了電影的下限,那麼電影的上限,就要看吳澤的表現了。
吳澤作為年輕的反派,一麵是暴虐嗜殺,張揚彪悍,另一麵因潛伏在警局隱藏身份,需要降低存在感。十分矛盾的兩張麵孔,戲劇張力很足,但這也代表著表演難度。使得演員很不好挑。
國內條件適合的演員,劇組都發去了試鏡。
陳導要求也不多,一百個人裡麵,能有三個不錯的就行了。
但一天近百個演員試下來,結果都不太讓人滿意。
年輕演員本就閱曆不足,再加上悍匪這個角色離生活又遠,導致一些演員表演的時候,隻演出徒有其表的凶悍或變.態,表演上越是用力,在角色層麵就越是輕飄飄的很沒說服力。
另外也有一些演員,侃侃而談對角色的各種分析,從原生家庭談到劇本映射,閱讀理解做得很好,可是一旦讓他演,立馬就坍台了。
雖然一部分演員表現不錯,甚至偶爾還有令人振奮的亮點,但那種能讓他感到驚豔,或者眼前一亮的表現,一直都沒有出現。
陳導也不是新手了,經曆過幾次試鏡海選,知道這種失望是常態。和所有行業一樣,演員行業也有名氣大的混子,也有資質平平遇到好導演才能有好表現的,大多數都各有各的短板。那種近乎“角色本人”的演員,實在可遇而不可求。正常的選角情況,基本上都是在候選名單裡挑出還過得去的,等到了拍攝的時候,再一點一點打磨成器。
關琛的存在,陳導一開始並沒有記起來。兩天時間準備一個複雜角色,實在過於荒唐。他原本就沒報什麼希望,以至於幾乎忘了這回事。
聽到關琛大言不慚說要給劇本提意見,他就更是覺得對方搞不清楚狀況了。
但是聽到關琛表達對角色的看法,陳導感興趣了,有些意外之喜。
這就是試鏡的魅力,誰也不知道下一個進來的會是什麼表現的演員。
等到看到了關琛踩斷麵具,露出那雙眼,陳導心臟咚得一跳,腦海裡隻剩一個聲音:
【來了。】
……
關琛戴上了麵具,抬起頭,什麼話也沒說,什麼表情也沒做,隻是一雙眼看過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靜了下來。
所謂社會地位,所謂財富,在這雙眼麵前,絲毫不能給他們帶來安全感。
社會穩定的秩序,讓他們這些佼佼者一輩子沒經曆過危險,沒體驗過命懸一線的感覺,此時,被那雙隱在麵具後麵的眼一注視,就像獵物被危險盯上,基因裡遺傳了百萬年的求生本能,此刻瞬間被激發。
如果說之前關琛進來屋子後一動不動地站著,存在感薄弱,好一會兒才被人注意到。那麼現在戴上模糊了五官的麵具後,關琛的存在感反而強烈得讓人不敢挪開視線。
他們死死注視著關琛,關琛卻沒怎麼看他們。
關琛掃了一圈屋子裡的人和環境之後,慢慢走到落地窗邊,貼在牆後,漫不經心地瞥了瞥窗外,然後一點一點拉上窗簾。
這個過程沒人阻止,也沒人敢阻止。
關琛拉上窗簾,像是確認安全後放下了一絲警戒,然後才把心思放在房間裡的人身上,繞到他們的身後,慢慢踱步,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們。
關琛的視線如有實質,陳導他們每個人都感覺自己的脖子上方三厘米處懸停著鋒利的牙齒,脖子不由泛起陣陣雞皮疙瘩,汗毛根根豎立。
他們不敢回頭,連氣也不敢大聲喘一下。就像極危險的野獸在嗅著他們身上散發的恐懼,等待他們崩潰,誰先忍不住動,誰就先被咬死吃下。
走完一圈,關琛才重新站到眾人麵前,用一種【很好,看來沒有蠢貨找死】的眼神,看著大家。大家頗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一些人還注意到,關琛那眼神裡似乎又有一種失望,仿佛很是希望剛才誰能跳出來。大家不由感到更加慶幸。
沒有大喊大叫,也沒有發出神經質的嬉笑,關琛隻是用一個玩味的眼神,一個輕挑的嘴角,就彰顯了他的危險性。
房間裡的所有人,已經成為了他的人質。
關琛震懾完人質,沒有再把精力放在待宰的羔羊身上,他瞥向房間裡拿著劇本負責對詞的工作人員,嘴角慢慢綻開一個殘忍的笑容,像是等到了一個等候已久的老友,欣喜地拍手感慨:“終於見到你了,張神探。”
負責對詞的導演助理,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拿起劇本,磕磕巴巴地說:“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導助那糟糕的台詞功力,把房間裡危險的氛圍,一下子消解了。長桌後麵的眾人才終於有了點【這他媽是在試鏡沒錯吧?剛才那是怎麼回事?!】的實感。
陳導卻有些遺憾。從剛才開始,他整個人的注意力就完全掛在了關琛的身上。無論關琛是觀察窗外,還是威懾人質,那種閒庭信步的感覺,體現的是強大的自信,和清醒的頭腦。
不同於之前演員的浮誇表演,關琛這種控場的沉穩,更具備著犯罪天才的說服力。
陳導現在隻希望助理的對詞稍微靠點譜,不要影響到關琛的狀態,好讓他能再多看點關琛的表現。
“把槍放下。”關琛用手指了指地麵,笑著說:“給你三秒鐘,不放下槍,我就先殺一個。”說完指了指長桌後麵的一眾人質。
導演助理慌慌張張地蹲在,假裝放槍。
陳導歎了一口氣。
他的助理之前跟人對戲,不說專業,至少台詞能說清楚。然而現在被關琛的氣場一罩,完全廢了。
這種情況太為難關琛了。
就在陳導不知道要不要親自上去的時候。
“咚咚咚。”
這時,門口突然被敲響了。
“哇,你們肚子都不餓的?我等了半天,一個人都沒來。菜都要上齊了。”一顆腦袋突然探了進來。
張景生用假裝生氣的語氣跟房間裡的人抱怨著。
等他注意到房間裡的關琛,以及周圍的狀況之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還沒結束啊?”
他立馬壓低了聲音,有些愧疚地向大家小聲道歉。“你們慢慢來,我再等等。”說完就打算走。
“阿生,你來得正好!”陳導立馬跳出來,跑過去抓住張景生的手,把他拽到房間裡。“張家駒和吳澤來演一場。”
張景生看了看關琛,打量了他片刻,笑著同意了。
“劇本要不要看看?”陳導問張景生。
“導演,你笑話我啊?”張景生笑著表示不用,他早已記熟了所有台詞。
但陳導還是嘀嘀咕咕地講了關琛之前提出的那些對劇本的建議,猜關琛可能會往那個方向演。
“挺好的。”張景生點點頭,覺得這些意見都很中肯專業。
“就按你說的那樣演。”張景生跟關琛說。
陳導嚇了一跳,但又很感興趣。
陳導問關琛:“沒問題吧?”
關琛點點頭。也有些鬆了一口氣。剛才跟工作人員對戲,真的是很沒勁。
但現在,他有點期待接下來了。原本隻是想演一演,提提意見就好,把準備的東西“考”一遍就沒什麼遺憾了。現在能跟男主角這種大佬對上戲,算是意外收獲。
關琛一點也沒有新人演員對上頂級演員的膽怯。他躍躍欲試著,甚至還有些迫不及待。
但想起大師兄的叮囑,不能興奮,不能興奮,關琛才慢慢沉下心,準備用最好的狀態迎接張景生。
張景生無疑也是一個天才型演員。
隻是一個呼吸的功夫,站在對麵的關琛就感覺到了對方的變化,那幾乎就是身經百戰的老警察,張家駒。
“終於見到你了,張神探。”關琛說。
張景生眼神一凜,雙手呈持槍狀一舉,死死對準關琛。
關琛身子一激靈,感覺一陣電流從頭泛到腳底。感覺到了表演狀態的不同。這種感覺,不同於第一堂課時走鋼絲的驚險,這一次,他像是踩在了一塊形狀不規則的平衡木上,踩實了。
跟張景生搭戲,關琛感覺自己短暫地沉到了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