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關琛的眼神總是帶怯,身體因傷口的疼痛而總是蜷縮著,雖然他不清楚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但本能的自卑和抑鬱,壓得他在學校裡也抬不起頭。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是很好的沙包和玩具,幾乎所有同學都可以欺負他。
但這對他來說也是好的,隻不過是東西被扔進垃圾桶,被人扇後腦調笑幾句而已。
家,對他來說更為恐怖。
回到家就像是置身於恐怖電影,屏著氣,走路輕飄飄的,說話更不敢大聲,因為不知道“怪物”什麼時候就會猛地出現。關琛覺得自己每天都生活在噩夢裡,生活裡所有的色調,都是灰撲撲的。
但是那天從家裡跑出來之後,他哭著笑著,感覺自己什麼都不怕了。
不怕疼,也不怕死。
他開始瘋狂地把拳頭揮向每一個嘲笑他的同學,求死一般,一個人撲向好幾個人。
被幾隻拳頭打在身上臉上,一點也不覺得疼,反而感到很爽,因為這些人的拳頭都沒他爸打來的更痛。
打到對麵的人倒地之後,關琛氣喘籲籲地轉頭,尋找下一個對手,但他隻看到同學們眼裡的恐懼。那一瞬間,他的身與心仿佛升華般顫栗不止,才明白原來使用暴力是這麼痛快的事。
他上癮般去和更多的人打架,被更多的人打。先是打班裡的,然後是年級的,之後是全校的,外校的。再然後,高中都沒讀的他,闖進了社會。
其他人不敢打的架,他敢打。其他人不敢乾的活,他敢乾。越危險,他越享受。
渾然不知恐怖為何物,對社會對法律對世界,全無敬畏。
當他頂罪後被判以死刑,走進刑場的時候,他依然沒有什麼恐懼。他隻覺得,自己好像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在等待這一刻了。
……
“既然確定了人物的目標是【逃】,那麼結局之前的每一場戲,你都是在為這個【逃】作鋪墊。有了內核,你人物的每個行為,都有了目的和邏輯。好比每一次犯罪時的瘋狂,就不是為了瘋狂而瘋狂,而是為了最終目標而瘋狂。
”
邢焰一邊吃著蘋果,一邊翻著劇本,把所有反派頭目出場的地方都挑了出來:
“每一場戲你都要確定一個小目標,這些小目標各不相同,但它們要形成一個連貫的軌跡,指向最終的目標。”
如果把結尾的死,當成【完成目標】,那麼在那之前的戲份,是一步步循環漸進的鋪墊。
關琛聽懂了。
“我們來看第一場戲,”邢焰翻到了劇本的前麵,反派第一次出場搶銀行的部分,“單看這一場戲,這幾頁紙,你覺得反派的小目標是什麼?”
關琛思索了半天,很不確定答案,“是……發泄?”
邢焰看出了關琛的猶豫,也沒說對還是錯,隻是繼續說:“那我們結合第二場戲來看。第二場,也就是反派和主角第一次照麵的部分。”
第二場是反派在和男主角見麵。在這之前,反派已經完成了一次搶銀行的犯罪,而主角作為全國破案率第一的模範警察,被下令追捕反派。
“反派這時候剛被主角盯上,說明搶銀行那樣的大案,他們也是第一次完成,”關琛緊接著馬上想到,“反派的犯罪行為,難度和規模是逐漸上升的。”
就好像……
“他們在試探自己能力。”關琛說。
反派一直在尋求對手,尋求失敗,把自己置身於危險當中,既享受破壞秩序的刺激、發泄白天被壓抑的自我,也是在刻意求死,希望借他人的手達成目的。但是反派太聰明了,能力太強了,所以總是能從一場又一場的危險裡平安脫身。
然而,每成功一次,他內心的空虛就擴大一分。
邢焰聽完,依然不做判斷,隻是提醒關琛把感想記下來,“距離試鏡你還有幾天的時間,你還有時間一遍遍琢磨角色,現在說的,都不一定是最終的選擇,所以你放心大膽地把想法說出來,粗糙點也沒關係。說的越多,最後整理的時候就有越多的可能性。”
關琛立馬拿出手機記錄下想法。覺得分析劇本跟解謎一樣,有點意思。
接下來他們回到第二場戲,繼續分析。
邢焰提醒關琛:“表演不是一個人的事情。當出現主要角色的時候,你要多聚焦於人物關係。”
關琛看向了劇本裡男主角的戲份。
男主角被譽為神探,幾乎沒有他破不了的案子。是一個模範警察,是警察的代表,是正義的象征。同時,也是反派他爸,希望反派成為的樣子。
因此,當這樣一個人盯上反派,給反派的感覺,絕對有彆於其他警察盯上他。
此時剛搶完銀行的反派團夥,自信心空前爆棚。男主角的出現和挑釁,對反派來說是一個全新的遊戲關卡。
他不僅要打敗男主角,還要羞辱以男主角為代表的警方。
劇本裡,反派把找上門的警察逐個打散之後,利用這些警察的弱點和命門,逼迫他們自相殘殺、磕頭求饒,暴露出了警察不堪的樣子,並且直播上傳到了網上。讓警方的形象遭受嚴重的打擊。之後反派和男主角比試,要和獲得過【槍王】稱號的男主角比射擊,最後還贏了。
不管是情報、頭腦和戰鬥力,反派全麵勝利。
關琛在心裡咋舌。這劇本裡的反派,比他知道的那個阿祖要凶殘厲害多了。
關琛說:“這種比試對決,在之前的犯罪中都沒出現過。可能潛意識裡,他是想證明一件事——被他爸看好的男主角,也不過如此。這說明,他憎恨他爸,但還是想證明些什麼的。”
“很好,記下來。”邢焰說。
關琛劈裡啪啦一頓記錄。
之後的時間裡,他們就把劇本來來回回地分析。
等到謝勁竹一覺睡醒了,發現天都快黑了,而那兩個人竟然沒來叫他吃飯。
這算什麼老師!什麼助理!
謝勁竹撓著肚皮,走出客房,懶懶地問:“你們飯吃了……”話語戛然而止。
因為隨著他的出聲,謝勁竹看到關琛視線移了過來。
那是等待獵物自投羅網的眼睛,帶著玩味,和殘忍,就仿佛你已經踩進了他的陷阱,你的所有掙紮,在他眼裡隻會是有趣的表演。
謝勁竹困意瞬間消退,雙腳凍住了一般,站著不動,下意識四周環顧,警惕著任何有可能的危險。
“喔?醒了?”坐在沙發的邢焰,順著關琛的視線發現了謝勁竹。
謝勁竹還沒緩過來。下一秒,他聽到邢焰對關琛講:“不錯。隻是興奮感要再強烈一點,因為這場遊戲對你的象征意義更大一些……”
謝勁竹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在指導表演。
他心有餘悸地撫著心臟,感慨關琛這小子,可能天生就適合反派,演起壞人來這麼得心應手,他堂堂黑道大哥專業戶竟然都被一個眼神嚇到了。
不……不錯。
看來試鏡通過的成功率又提高了兩成。
現在已經來到了四成。
“休息一下,吃飯吧。”邢焰收起那才一個下午就已經卷得有了些痕跡的劇本。
關琛揉了揉眼睛,第一次這麼用功學習,怪不習慣的。
這麼長時間的表演,他也是第一次。
不管是體力還是精力,都有些累了,而且中午都沒有吃飯。但其中的趣味性,卻超過了以往的任何一次表演。
大概是因為這一次表演裡,關琛真真切切地用了自己的東西,一點一點地塑造著角色。
經過半天的輔導,關琛已經對突然而來的試鏡,不再像早上那樣沒有自信了。
“你今天把寫過的東西都整理一下,帶進台詞,明天你過來,我再幫你看看。”邢焰說。
關琛作為表演班的招牌,他幫助起來自然是不遺餘力的。
關琛收起劇本,一邊放鬆一邊問:“這試鏡什麼時候。”
謝勁竹說:“星期六。”
“這個星期六?”關琛問。
謝勁竹點點頭。
“就兩天?”關琛無比驚訝。就算是他,也知道兩天時間根本來不及準備。
謝勁竹略顯無奈,因為他們也是中途插隊般拿到這個機會的。跟那些早就得到消息的大公司當然不能比。準備的時間就隻有這點。
然而邢焰卻對關琛和謝勁竹說:“兩天已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