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準備出門的時候,關琛又一次穿上了那套灰色運動服。
這幾乎成為了他的套裝。
對於家裡蹲的宅男來說,運動服一定要是灰色的。灰色是一種中性的顏色,不惹人注意,沒有主觀色彩,沒有態度。灰起來像一朵惰怠的雲,將雨不雨,不上不下。是很好的偽裝色。
對關琛來說,灰是由黑向白過渡的顏色,意義頗深,穿起來很有儀式感。能提醒他新的人生已經開始。
當然,一連兩天做成兩筆生意入賬,這套裝很可能有幸運加成。關琛準備再穿一天,看看會不會有什麼收獲。
把剩餘的一萬塊錢現金,分彆藏在十幾本書和廁所的天花板,又在門縫和窗台夾了一根頭發之後,關琛這才拎上垃圾袋,放心地出了門。
由於昨晚用手機上網查資料查到很晚,今早起得比昨天晚了許多。當他走在走廊的時候,周圍已經有了生活的動靜。
幾個菲國長相的女人,背著東西,出門前大聲責令小孩好好寫作業,不準看電視。
一個歐美長相的小夥子,打著哈欠跨上電動車。他身上穿著一套外賣服,頭戴另一頂外賣平台的頭盔,轟轟轟騎走了。
一個大媽笑嘻嘻地向同伴展示新的橡膠手套,談笑著走下樓去。
即便是在周末,對有些人來說,假期也是不存在的。
大家目光瞟瞟他,都不跟他打招呼。關琛走在他們當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知道自己和這些人其實沒什麼不同。
都是背井離鄉,想要展開一段新生活的異鄉人罷了。
關琛兩手提著垃圾袋走到樓下,有個長相不知道哪國的少年也在丟垃圾。
看到關琛想一股腦把垃圾扔進一個桶,少年連忙跳起來阻止:“垃圾要分類!”
“囉嗦。”關琛投籃一樣把垃圾拋進桶裡。
“垃圾不分類的話,垃圾車是不會收的。”少年用帶口音的華夏語生氣道:“到時候這裡又堆得到處都是垃圾了!臭氣黑天。”
“是‘臭氣熏天’。”關琛高興起來,找到了知識儲量上的優越感。
但一想家裡還有一堆還沒丟完的垃圾袋,關琛就頭疼起來。上輩子都不知道怎麼分類,到了這輩子哪裡會知道怎麼給垃圾分類。
難怪前身寧願把垃圾堆在家裡,也不肯買酒的時候順手扔掉。
關琛跟少年說:“我家裡還有一些垃圾,給你十塊錢,下午過來幫我分類。”
少年立馬高興起來,說他最擅長垃圾分類了,家裡的垃圾都是他分類的。
“現在先試用試用,看看你的手藝。”關琛轉身離去,留下了開開心心給垃圾分類的少年。
關琛回想著剛才看到的這些積極生活、努力賺錢的大人和小孩們,琢磨著自己是不是也該儘快找點正經的兼職了。
按照他給自己製定的營養食譜,再加上房租水費電費,偶爾可能還要去網吧看看電影,這算下來,要用錢的地方還很多。
而且前身和小熊那種,靠打工積攢學費,看起來很熱血很積極。關琛也想試試看,把血汗錢花在感興趣的事情上的滋味。
當關琛慢慢跑到了昨天來過的那個公園,身體已經很熱了。
關琛一邊調整著呼吸,一邊觀察著四周。
趕公交的小孩沒有出現。也不知道是星期天不補課了,還是因為早就已經上車了。
不能來上一場速度的較量,真是可惜。關琛打定主意,明天也這個時間點過來。
緩緩呼出一口氣,關琛開始鍛煉了。
速度,力量,柔韌,耐力,靈敏。
先從速度開始。衝刺一百米,慢跑一百米,再衝刺,再慢跑,如此反複循環。主要提高無氧耐力。
近兩個小時過去,快中午了。關琛停停歇歇地結束了鍛煉,身體有些飄,但不至於走不動路。
昨天測試過了體能,關琛很清楚這身體的極限在哪裡。太急反而會弄傷自己,按部就班地來就行。
其他的一些反應速度的練習,就需要買拳擊球輔助了。
關琛慢慢踱步到公園的中央。
那裡多是一些運動場所。有籃球場,羽毛球場,也有五人製的小型足球場。除此之外也有滑板和輪滑的場地。
一些市民正在場內玩耍,有星期天不必加班也不必睡覺的大人,也有成群結隊的少年和拉幫結派的小孩。
關琛看了一圈,最後摸到足球場那邊。
場上有幾個小孩正在踢球,有攻有防,很有章法,不是那種烏泱泱追著球湊熱鬨的。
邊上也有一些大人在圍觀,時不時為某些小孩的精彩鼓掌叫好。
“嘖嘖嘖。”關琛咋舌感慨。
儘管知道了足球在華夏發展昌盛,幾乎每個二線城市都有職業的足球俱樂部。但是當他真切地看到那種濃鬱的足球氛圍時,依然覺得震撼。
關琛看了一會兒,就準備離開了。
突然,他發現球場邊有一個離眾人很遠的小孩。眾人的歡呼和呐喊仿佛都與他無關,他隻一個人低著頭在那顛球。
關琛眼力很好,一下就認出來是前天晚上,那個帶人來找他麻煩的小鬼。
“原來是你小子!”關琛悄悄繞後走過去。
雖然小孩帶來的《今晚》二人組,促成了一筆單子。但小孩溜走的時候,害他狼狽地扭了腳。這個仇不能不報。
關琛潛伏過去,拍了拍小孩的肩膀,臉上故意作出尋仇的表情,準備嚇對方一跳。
結果小孩回頭瞥了他一眼,繼續低頭顛球。
關琛盯著對方因緊張而捏起的拳頭,知道對方認出他來了。
關琛大聲“噢!”了一下,小孩的球立馬掉了。
關琛哈哈笑了一下,然後說:“這麼多人在這裡,眾目睽睽,我怎麼敢做什麼壞事。”
小孩信了,撇撇嘴繼續顛球。
關琛指了指稍遠處熱鬨歡快的球場,問:“你怎麼不去跟他們一起玩?”
小孩說:“他們都不肯跟我玩。”
“為什麼?”關琛來了興趣。
“我是轉學生。”小孩悶悶地說。
關琛自己讀書的時候,彆人看不爽他,他就反打回去。
但這個顯然不適合教小孩。
關琛想了想,如果是前身的話,現在會怎麼做,怎麼安慰被孤立的小孩?
“你會不會是自我意識過剩了?”關琛說。
小孩愣了一下,雖然聽不懂“自我意識過剩”是什麼意思,但總覺讓人很不爽。
關琛回想了一下昨天課堂上,邢焰對【自我意識過剩】的說法:“我昨天上了一堂課,裡麵的老師說,有時候一個人在那思前想後,實際上彆人根本不關心。”
“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不要想太多。”關琛指了指前方的球場,“你去試試看。跟他們說,你想跟他們一起玩,能不能讓你也加入。”
小孩有點遲疑。
“快去,不然我就揍你。”關琛說。
小朋友隻好慢慢地走向球場,叫住距離最近的一個,問:“能不能讓我也……”
對方匆忙丟下一句“不行!”,轉頭繼續歡快地追逐足球玩耍。
小孩目光呆滯地走了回來。
“你還真的被孤立了啊,哈哈哈哈。”關琛揮揮手,似乎準備走了,“那就沒辦法了。加油,一個人堅強地活下去吧。”
【如果是前身在這裡,應該也會這樣說吧?】關琛滿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覺得自己摸透了前身的想法,【真好,我離前身又近了一步,也就是離好人更近了一步,不錯不錯。】
小孩差點把球踢向關琛的腦袋。這算什麼大人嘛!
關琛走出了幾十米後,回頭看了一眼,小孩依舊孤零零地在那顛球。
關琛看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再次往小孩那走去。
“你叫什麼名字?”關琛走近了問道。
小孩看著去而複返的關琛,眼裡有了神采,答道:“吳硯。”
“我日行一善,就陪你玩一會兒好了。你等下記得請我吃東西。”
“!!”
吳硯聽對方說得好聽,但總覺得關琛是在報上次勒索一頓飯而不成的仇。
“快點快點。”關琛把球搶過來扔到地上,磕磕絆絆地顛球,一顛就飛,一顛就飛。
吳硯看不下去了,提議跟關琛玩傳球。
關琛球技很爛,自己也不知道球會被踢到哪裡。導致吳硯常常要跑來跑去。
兩人你來我往地傳球,同時也在聊天。
“你是乾什麼工作的啊?”
“我是演員。”
“你演過什麼嗎?”
“暫時還沒有。”
“什麼啊,這不就是無業遊民嗎?”
“……”關琛既沒肯定也沒否定。
如果大人沉默了,那基本上就表明孩子的意見是正確的。
“你這小鬼……真不可愛。”關琛一腳把球踢地老高老高。
吳硯也沒驚慌,走到球的落點。等到球墜下來了,伸腿一接,一擺,足球就溫順地停在了身前一步的草地上,整個過程就像一滴水融進裝滿水的水盆裡。
一雙小短腿操控著球,球都像是有了意識般靈活。比球場那裡的小孩厲害很多。
關琛在一旁看著,猜測這可能就是那些小孩不肯跟吳硯玩的原因。
“有點厲害的嘛。你是校隊的?”關琛有些驚訝。
“嗯。”吳硯悶悶地回答。
吳硯是作為足球特招生,從外地轉學到魔都的。
“真不容易。”關琛說:“這個國家想要成為職業球員的人應該很多吧?你這麼早就確定接下來幾十年的路,萬一發現自己就算進了學校也不是第一,就算拿了第一也不是全市第一,就算是全市第一也不一定能成為職業選手……到那個時候,不會後悔?”
“不會。”
“為什麼?”關琛笑了起來,“不會是因為夢想吧?”
隻見吳硯搖搖頭:“我不知道什麼是夢想。”他整理了一下想法,繼續說,“我隻知道,我喜歡看到對手被我晃過的樣子。我在老家的學校經常被人欺負,我也不敢跟爸爸媽媽說,他們太忙了,有時候還吵架。我就不敢跟他們說……
但是到了球場上就不一樣啦。那些欺負我的人、年紀比我大的人,他們追不上我,碰不到我的球,還摔倒,看到他們那個可憐狼狽的樣子,我就想,如果我能一直踢球,那也不錯啊。”
關琛把球停住,認認真真地打量著吳硯。
“你也是個很厲害的人。”關琛欽佩地說,“你值得我學習。”
“還好吧。”吳硯害羞起來。
“你來當我小弟吧。”
“當你的小弟,就可以不用請你吃東西了嗎?”
“不行。”
“……”
…………
關琛吃完吳硯請的烤香腸,然後請了吳硯在附近的麵館吃了麵條。
吃完後,約好下周末讓吳硯教他踢球,關琛收獲了他在這個世界上第一個交到的朋友。也收獲了第一枚小弟。
他在路上逛了逛,買了跳繩和握力器這些運動器材之後,就準備回家了。
回到家的時候,意外發現有個人等在了他的門口。
“你回來得好慢,”小熊提了提手裡的袋子,“我特意買了很好吃的蛋糕,本來還想跟你一起吃的。”
“沒事沒事,我還能吃。”關琛覺得小熊看起來傻乎乎的,但其實還挺會做人。
“對了,你那個學費後來要回來了沒?”小熊問。
“要回來了。”關琛低頭看向門縫,發現頭發還在原來的位置。
“那你是不當演員了啊……”小熊拖著音,語氣裡滿是遺憾。
“也不是,”關琛把門打開,“我課還是會去上的。”
回憶著吳硯對足球的追求,關琛感覺對表演這個目標的追求,更具體了一點。
“我想嘗試看看表演。看能不能找到那個喜歡上表演的理由。”
“如果找不到呢?”
“那我就去當偶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