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點半，檢票登船的廣播聲從房頂大喇叭裡傳了出來。

早已被毒辣太陽曬蔫兒的闖海人群瞬間躁動起來，飛快拎起自己的包裹朝檢票口奔跑，生怕晚一步上不了船似的。

站在輪渡上層甲板的蘇崢看著人群蜂擁而至，擠著扛著往船上鑽，神色變得複雜。

這些人中間，隻有少部分看起來穿戴比較整潔，精神麵貌看著不錯的人，剩餘大部分人都是一副樸素打扮，說是灰頭土臉有些誇張，但若是說平庸普通，絕對算是公正。有些人的衣服甚至顯得破舊，打著補丁。

不難想象，這裡麵有各式各樣身份的人，懷揣著各式各樣的夢想。隻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真正在瓊省站住腳跟，又有幾個人能實現心中的淘金夢。

悠長渾厚的汽笛聲響起，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聲，船體傳來輕微顫抖，而後開始緩慢移動。

藍天白雲，碧海清波。

鷗鳥趁風翱翔，海魚躍浪而出。

蘇崢不是一次見到大海，隻不過前世是去藍島那邊旅遊，而且那時候工業發展已經汙染了近海水質，根本看不到如此讓人心曠神怡的海景。

“看什麼呢？”

睡醒之後發現蘇崢的位置空著，順著趙龍手指的方向來到蘇崢身邊站定，陳誌高伸了一個懶腰，點燃香煙之後輕聲笑道：“有人說風水是迷信，在我看來，這是老祖宗留下的智慧。”

蘇崢側頭，詫異打量陳誌高：“你對風水有研究？”

“我倒是想研究，關鍵是沒人教啊！”

陳誌高嘿嘿一笑，繼續說道：“沒研究不代表著沒聽說過，我知道一個說法，說水是財氣，有水的地方就有財，我覺得說的很對，不信你看臨海開放城市的經濟發展。”

蘇崢笑著搖頭：“你這是偷換概念，開放城市搞發展主要還是依靠上麵放的政策和支持力度，再加上自身努力奮進才行。”

陳誌高哼哼一聲，“你能否認臨海城市發展得更好嗎？再說了，我的意思是瓊省四麵環海，這得蘊藏多大的財氣啊！咱們此行一定能夠滿載而歸，這是好寓意懂嗎？”

蘇崢不再說話，沒必要打擊陳誌高這種自我安慰心理。

下午兩點鐘，船上突然傳出一陣哄笑，隱約能聽到有人大喊瓊省要到了。

蘇崢起身往外看，海島就在不遠處。

二十多分鐘後，船隻進港，已然能夠看到港口全貌。

蘇崢好奇打量著港口上的景象，陳誌高卻是輕皺眉頭，“這也太破了吧！”

“跟咱們那邊的小漁村看著差不多。”趙龍附和一句，語氣中同樣帶著嫌棄。

“你倆就是典型的五十步笑百步，彆忘了鵬城也是從小漁村發展起來的。”蘇崢懶得聽他倆數落瓊省的不好，還沒下船就開始嫌棄，這種先入為主的態度要不得。

船體停穩，工作人員剛打開欄杆，就有人迫不及待拎著行李包裹往下跑。

蘇崢一行人在上麵一層，並不著急下船。十幾分鐘後四人優哉遊哉的下船，跟在人群後麵朝港內走。

初次登島的人們好奇打量著眼前的一切，不乏有人好奇詢問隨處可見的筆直高聳樹木是什麼，上麵結的青色果實能不能吃。

“那是椰子樹，果實不能吃，但能喝！”

人群中有戴眼鏡的知識分子，微笑解答旁人的問題，言語間帶著驕傲自信。

從裡麵出來，疾步而行的人群突然降低了速度，不少人駐足而立。

滿懷理想和衝動來到‘遍地是黃金’的瓊省，去哪裡撿錢卻成了闖海人士當前的共同疑惑！

你看我，我看你，眼中儘是茫然。

來之前光顧著做熱血夢了，完全忘記了自己在這裡舉目無親！

蘇崢一行人自然不會像他們這樣茫然無措，陳誌高走在最前麵，“這地方大哥大根本不能用，先找個有電話的地方，打電話讓他們派車過來接咱。”

好在，輪渡售票廳旁邊有一間商店。

“先來四瓶汽水！”

陳誌高用粵語對老板說了一聲，打開汽水灌了兩口，這才拿起話筒撥打號碼。

“等吧，十分鐘就能到。”

十幾分鐘後，一輛稍顯破舊的吉普車在商店門口停下，從副駕駛位置跳下來一個三十來歲的白襯衣男人，先是打量陳誌高幾人，然後走過來詢問身份。

確定身份無誤後，白襯衣露出尷尬之色：“王處長隻讓我過來接人，沒跟我說你們的人數，車裡坐不下啊！”

吉普車裡坐著司機，加上這個白襯衣，就算擠著也最多上去三個人。

陳誌高皺了皺眉，一點都不客氣道：“給王處長打電話，讓他再派一輛車過來。”

說話的時候扭頭掃了一眼趙龍，“我跟蘇崢先過去，你陪小山兄弟等下一輛車。”

等白襯衣打完電話，蘇崢跟陳誌高鑽進吉普車後座，快速離開港口。

“這是王處長安排的，他下班之後就過來。”

白襯衣把兩人送到海州招待所，幫忙安排好房間之後快速離開。半個小時後，趙龍和易小山趕到招待所。

彙合之後，蘇崢主動提議趁著王處長沒下班，出去溜達溜達順便了解一下海州當前的真實情況。

“就這種地方，你還打算乾房地產嗎？”陳誌高嘴角上挑，憋著笑打趣蘇崢。

蘇崢臉上泛起尷尬，瓊省升級成省份之前，海州隻是一個縣級城市。即便是城區，也遮不住貧窮落魄之色。沒有高樓大廈，路麵坑窪不平，幾乎很少看到臨街的門麵有商業行為。

陳誌高說話的時候，蘇崢眼瞅著一個光腳男人趕著一群臟兮兮的豬從身前經過，其中一頭肚大腰圓的肥豬毫無顧忌的留下一坨糞便。

要知道，麵前這條路可是縣城主街道，主街道都能大搖大擺地趕豬而行，可見這座城市的管理製度如何。

如何能聯想到遍地是黃金？遍地是豬糞還差不多！

再看街上的行人，破舊三輪車橫衝直撞，僅僅幾分鐘的時間就看見了三起碰撞事件，好在三輪車衝擊力不大，即便是撞到人也不會撞傷，三言兩句就能解決。

還有，街上的人群很明顯就能區分出本地人和外地人！

本地人皮膚顏色稍重，個頭不高身材普遍偏瘦，要麼優哉遊哉地漫步而行，要麼就是急匆匆地掠過，兩極化非常明顯。

外地人跟本地人除了相貌上的區彆和手上拎著包裹，最明顯的特征就是走走停停，圍著路兩旁的椰子樹打轉。

不是椰子樹上有寶貝，而是因為椰子樹乾上貼著招工廣告！剛上島的外地人，最迫切需要的就是工作！

蘇崢幾人不是第一批登島的，《關於鼓勵投資開發瓊省經濟特區的規定》出台後的第一時間，那些早就憋著勁闖海淘金的人就迫不及待來到瓊省，手上沒有拎行李包裹，卻圍著椰子樹找工作的人就是先行者。

眼瞅著兩男一女從左邊椰子樹失望離開，從身邊經過時蘇崢開口攔住了他們。

“同誌，我能跟你們打聽點事情嗎？”

兩男一女聞言停下，到沒有多少警惕表現，反倒樂嗬嗬衝蘇崢點頭。

陳誌高衝趙龍使了一個眼神，趙龍趕緊從兜裡掏出香煙給兩個男人遞了過去，其中一個微微有些胖的白襯衣中年男人接過香煙夾在指縫，另外一個年輕白襯衣則是擺手謝絕。

“同誌，你們來瓊省多久了？工作好找嗎？”

這三人赤手空拳，穿著淨爽，搭眼一瞧就知道經濟條件比較不錯。

唯一的女人大概三十歲左右，上身穿著白襯衣，下身是一條黑色褶裙，款式跟麗人服裝廠生產的無異。白襯衣自腰間紮進褶裙裡麵，高聳的胸脯跟腰肢形成鮮明對比，讓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嗨，彆提了，我們上島快半個月了，一份像樣的工作都沒找到。”女人搖頭苦笑，目光在蘇崢和陳誌高之間遊走，主動問道：“你們是來投資的，還是來找工作的？”

“投資。”沒等蘇崢回答，陳誌高就搶先開口。

他的回答讓手裡夾著香煙的中年男人眼睛一亮，瞬間換上熱情無比的笑容，“老板，冒昧問一下，你們打算投資什麼生意啊？我過來之前在國營企業當辦公室主任，懂管理，生產經營也會。”

女人不甘落後，趕緊換上熱情笑容說道：“老板，我之前是在婦聯工作的，我會搞人際關係。”

年輕的白襯衣最後開口，“我是去年畢業的大學生，之前分配到了機械廠，現在辭職了。”

陳誌高兩個字的回答瞬間摸清楚了眼前三人的身份情況，可見他們對工作的迫切需求。

“我們第一次過來，對這邊的情況還不了解，這次過來主要是看看環境，暫時定不下來做什麼生意。”蘇崢快速回了一句，而後看向那個大學生問道，“全國各地的單位和企業都需要大學生壯大隊伍，找工作應該不難吧？”

“在內地是不難，在這裡……”大學生苦笑搖頭，“我來十二天了，一份合適的工作都沒找到。椰子樹上貼的招工啟事要麼是去建築工地下力氣，要麼就是小作坊找工人。”

“都是這樣的情況嗎？就沒有投資商過來開辦企業？”陳誌高冷不丁插了一句話，看向中年男人問道。

“聽說是有投資商來，一直沒有看到真正的動靜，有人說投資商還在跟海州政府談投資政策，誰知道呢。”中年男人從兜裡摸出火柴點燃香煙。

“你們這些天吃住問題怎麼解決的？”蘇崢看向女人，女人是最愛打扮乾淨的。

“吃飯倒是沒什麼問題，小飯館不算少。”

女人回答的時候往蘇崢跟前靠近兩步，兩人之間僅留下不到半米的距離，原本就覺得炎熱，女人靠近的瞬間身邊溫度明顯升高不少。

“住才是大問題，我來的時候帶了一些錢，能住得起小旅館。聽說好多沒錢的人隻能在大街上遊蕩，晚上要麼睡公園，要麼就去海邊沙灘上湊合。”

這個回答讓蘇崢心中竊喜，側頭看向陳誌高。

陳誌高知道蘇崢看自己是什麼意思，雖然有些不願意接受，卻不得不認真考慮來之前蘇崢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