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在心底的痛苦減輕了一些,站立在墓碑旁的靈魂好像看到了一條回家的路。
四號不再掙紮,任由星光穿透死意組成的濃霧,這感覺無比的熟悉。
他依稀記得在自己每次求死時,總會有一個人固執的跑來勸解自己,那個人一次次做著無用功,直到最後他每次準備求死時,腦海中會不自覺得浮現出那個人的身影。
繃緊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四號攤開五指,看著掌心的光亮。
能夠治療靈魂的力量從來都不會很強勢,它就像是亙古存在的星光,照在荒蕪的心田上,溫柔、沉默、從未離開。
治療結束,韓非收到了係統的提示,這次治療非常成功,治愈人格得到了加強,韓非自身也獲得了死意抗性。至於患者的情況,那就不在係統的提示範圍之內了。
“感覺好點了嗎?”韓非收回雙手,觸摸靈魂的橋梁斷裂,四號眼中原本快要壓製不住的死意平靜了下來。
四號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的目光柔和一些,但嘴依舊很硬:“擁有治愈型人格的人很多,你很明顯不是我希望看見的那個人。”
“等你下次無法壓製死意的時候可以來找我,不止是你……”韓非看向七班的其他學生:“你們的人格和神出了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我,不管怎麼說,我都是你們的老師,我會為你們每一個人負責。”
氣氛已經烘托到位,韓非還想趁此機會好好跟同學們拉近下距離,但走廊上雜亂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情緒。
“高老師,你出來一趟。”鴉主任站在門外,朝韓非招了招手,他臉色看起來很差,好像一晚上都沒睡。
“出什麼事了嗎?”韓非扶著課桌邊緣,用儘全力站起,任誰看都會覺得他的病情又加重了。
“昨晚馬老師離開學校後,直到現在都還沒回來,我聽學生們說,他昨晚好像單獨找你聊了一會?你知道他去哪了嗎?”鴉主任雙童中映照著韓非的身影,他的眼眸逐漸變得和正常人不同,好像是在對韓非使用某種能力。
“他很害怕今天的考核,想要拿自己的黑簽換我的白簽。我當然不會同意,以我現在的狀態進入黑樓必死無疑。”韓非擁有大師級演技,還是職業瑰夫,想要找出他話語中的破綻那不是一般的困難。
鴉主任麵露疑惑,他也懷疑過韓非,但綜合考慮下來韓非根本沒能力乾掉馬井。
停留在七班外麵,鴉主任皺眉思考,他並未發現七班的學生和老師都在表演。
兩天時間,學生和負責人各自解決了一位老師。
“你先跟我來辦公室,其他老師也都在,我們商量下今晚的考核。”距離考核不到二十四小時,連續兩位老師被殺,這在往年也很少發生。
進入位於辦公樓的會議室,其他老師已經就位,校長獨自坐在會議桌儘頭,他周身籠罩著一種不祥的氣息。
“校長,人到齊了。”鴉主任示意韓非坐到座位上,他這邊話音剛落,會議室的房門便自動關閉,厚厚的窗簾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上,室內溫度開始急速降低。
“我經常不在學校,很多人可能忘記了我為什麼可以成為校長。”
陰森可怕的聲音在每個人耳邊響起,校長的聲音彷佛浸透毒液的利刃直接刺進了靈魂。
“你們當中有的和陰商做交易,有的私自保留違禁物,有的信仰邪神獻祭了一半記憶,還有的聯合其他據點幸存者,妄圖毀掉我一手打造的學校。”
校長抬起了頭,在場沒有一位老師敢跟他對視。
“人性本來就是自私的,你們會做出對自己更有利的選擇很正常,但任何事情都不能越線。
手臂抬起,校長從桌子下麵拿出了一個黑箱子,他將黑箱推到八班負責人張夢藍麵前:“打開它。”
不明所以的張夢藍掀開了黑箱的蓋子,她朝黑箱中看去時,整張臉在瞬間變得慘白。
黑箱中裝著一顆人頭,那個男人長得英俊帥氣,他雙眼圓睜,童孔中充滿了憤怒和不甘。
“我知道你相戀十一年的男友並未死去,我也知道你們在災難中生死與共,有過各種各樣感人的經曆,我很欣賞你們對愛情的忠貞,但這不是你勾連外人的理由。”校長很少去詢問什麼,他所說的每句話都是最後的結論,代表著宣判。
“我沒有勾連外人!我沒做任何對不起學校的事情!”張夢藍短暫的失神之後,被無邊痛苦淹沒,她好像失去了全部力氣,如果不是閻嵐扶了她一把,可能她會直接坐倒在地。
“也許你沒有背叛學校的意思,但他卻實實在在的想要顛覆這裡。”鴉主任把一些染血的文件倒在了桌上:“你的男友是C區最大幸存者據點的信使,最近這幾天學校周邊的動亂跟他有一定的關係。”
“不可能!他隻是個人格都沒有覺醒的普通人!”
“你深愛他,相信他,他卻在利用你們之間的關係,或許在他看來據點幸存者們的生命,要比你們之間的愛情珍貴太多了。”鴉主任在一步步摧毀張夢藍的心理防線,坐在邊緣的韓非則順手拿起染血的文件看了起來。
大災發生前,新滬幾大城區總人口超過兩千萬,但現在仍留在城市中的活人不足百萬,主要集中在三大幸存者據點當中,它們分彆是位於C區的災厄調查局,D區的自由港,以及修建在城市邊緣的希望新城。
其中希望新城人口最多,接納了將近五十萬人,他們摸索出了新的災後生存方式。
自由港和其他城市連通,是人類掌握的關鍵交通樞紐,大量擁有特殊人格的居民拚死保住了那裡。
災厄調查局是三大據點中人數最少的,隻有不到五萬人,但它卻是唯一一個深入城市的據點,也是唯一一個仍舊在和鬼怪正麵搏殺,奪取城市各類建築的據點。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吸引韓非的地方,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頁報告上,那張被血染紅的紙上印著災厄調查局女局長的照片。
韓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位女局長正是多年後的厲雪。
“如果一切都朝著最糟糕的方向發展,如果我沒有成功阻止高興和夢的意識,那我在高興神龕記憶世界中經曆的一切,可能都會在未來某一天變為現實。“
看著關於厲雪的資料,調查局女局長曾經的老師和師兄全部死於大災,他們用血肉為幸存者們爭取時間,拚儘全力想要阻止災難發生,可終究還是失敗了。
“高興在神龕記憶世界裡推演出了最糟糕的未來,那為了確定這個未來會發生,他應該不會在現實當中殺掉厲雪。”
桌上的資料打開了韓非的眼界,讓他更加全麵的了解這座城市。
三大據點加在一起擁有將近七十萬人口,剩下的活人都分散在城市當中,其中很多都像“學校”一樣,成為了被鬼怪圈養的食物和祭品。
鬼需要負麵情緒和絕望,所以它們不會殺死所有活人,它們隻會讓人們生活在暗無天日的絕境裡,刺激人性畸變出更加醜惡的東西。
會議室內現在也就韓非心大的在翻閱資料,其他人全部都被這緊張的氣氛弄得不敢說話,他們每個人都做過虧心事,以前校長不追究,大家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可當學校根基被動搖的時候,校長把一切擺在了台麵上。
“一位老師被殺,一位老師失蹤,他們兩個是不是跟你這位男朋友有關?”校長澹澹的看著張夢藍:“把豬仔的眼睛蒙上,他們才不會看到外麵有多美,再說了,萬一所謂的希望新城是另一所學校呢?”
張夢藍的男朋友在學校附近散布其他幸存者據點的信息,暗中拉攏和破壞這裡以學校為核心的體係,這觸犯了校長的底線。
“現在學校人手不夠,我不會追究你什麼,下不為例。”校長說著不追究,可從他嘴裡說出的話和桌上還在流血的人頭形成了鮮明對比,能在大災中和黑樓做交易的人,怎麼可能會仁慈
“你們在座的任何一個人,做過什麼,隱藏著什麼,我不感興趣,也不想去乾涉,但如果你們搞砸了我交代的事情,那這盒子裡下次裝的可能就是你們的腦袋了。”校長合上黑箱的蓋子,拿出了八張名單:“把所有參與考核的學生名字寫上,今晚絕對不能出意外。”
會議室桌上的考核名單更像是一份死亡名單,最殘忍黑暗的血祭將在今晚開始。
有些老師拿到名單後立刻開始動筆,還有些老師緊緊握著筆杆卻寫不出一個字,他們知道每一個名字都代表著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馬井失蹤,他的三班今夜由我來帶領。”校長提著黑箱站起,俯視眾人:“另外我再警告你們一遍,彆有任何僥幸,擺在你們麵前的生路隻有一條,那就是老老實實協助學校完成獻祭。“
會議室內鴉雀無聲,等校長提著黑箱離開後,眾人才敢喘息。
張夢藍從恍忽中驚醒,她的指甲挖進了肉裡,血順著指甲縫流了出來,但她卻好像完全沒有發覺一樣,緊緊的咬著牙。
“那些外來的幸存者不一定都是好人,校長要為學校和周邊所有活人的生命負責,我不奢求你能理解他,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做傻事了。”鴉主任歎了口氣:“死亡或許也是一種解脫,不用再費力掙紮。”
一位位老師離開,王初晴經過張夢藍身邊時本想安慰她幾句,可他看到張夢藍的樣子,到嘴邊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偌大的會議室最後隻剩下張夢藍、閻嵐和韓非三人,閻嵐不知道如何安慰張夢藍,她能做的隻有陪在張夢藍身邊。
韓非趁著這個時間背下了那些文件中的所有信息,位於C區的災厄調查局一直在聯係城市深處的各類學校,那些不顧自身安危,穿行在城市之間的調查局成員被稱為信使。
“明明連人格都沒有覺醒,卻還敢在鬼怪橫行的城市中傳遞信息,他們或許才是真正的無畏人格擁有者。”韓非很敬佩這樣的人,任何時代,不管處於多麼糟糕的處境,總會有人義無反顧的站出來,想要用自己的脊背撐住塌陷的天空。
“你是在暗示什麼嗎?”閻嵐作為無畏人格的擁有者,她很不喜歡韓非的說話方式。
“我隻是覺得可惜,你明明擁有可以捏碎鬼怪的實力,正麵無敵的戰力,卻隻能護送祭品給鬼怪。反倒是那些在鬼怪麵前連掙紮一下都無法做到的普通人,卻在前赴後繼的做著正確的事情.....”韓非尚未說完就感受到了驚人的殺意,閻嵐站在會議桌旁邊,她的指骨和金屬交錯,發出了疹人的聲響。
“想要殺我?你敢嗎?你能做到嗎?”韓非也站了起來,他自顧自的走到了張夢藍身邊,完全無視了閻嵐:“我不會安慰人,不過我想告訴你,今晚可能是一個機會。”
他俯身在張夢藍耳邊,壓低了聲音,彷佛魔鬼在唱歌:“一個殺死校長的機會。”
“彆聽他的!”閻嵐一把推開韓非,警惕的盯著他:“這個人很危險。”
“‘做正確的事情,當然會危險。”韓非扶著桌子:“如果你們也有孩子的話,你們會希望看到他們就像寵物市場的豬仔一樣被販賣挑選嗎?”
放下那些染血的文件,韓非沒有再多說什麼,朝著外麵走去。
回到七班,韓非在黑板上寫下了自習兩個大字,然後搬起椅子坐在了二號學生旁邊:“馬井老師被殺,校長會帶領他的三班去參加考核,你們有什麼打算嗎?”
韓非使用觸摸靈魂深處的秘密,想要以此證明自己,獲得二號的信任,可讓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意識進入二號腦海後,看到的卻是一片空白。
“我的思維方式和正常人不同,所以你什麼也看不到。”二號拿著筆在作業本上畫著什麼。
“老師,我們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五號班長走了過來:“你隻需要今晚帶領我們離開學校,順便幫我們照顧一下編號靠後的孩子就可以了。”
“確定嗎?”
“你的能力是治愈,當然要用來負責後勤了,哪有派醫療兵去一線廝殺的。”四號不屑的笑了一下,他對韓非已經有了很大改觀,至少現在會主動跟韓非搭話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也很強。”韓非覺得這幫學生不太了解自己。
“不是強不強的問題。”二號已經畫完了自己的作品,那是兩朵盛開的鮮花:“今晚除了一號之外,所有人都不會出手。”
“你讓他一個人對抗校長?”
韓非驚了,他扭頭看向身材高大的一號,而一號也正微笑著看著他:“我是所有孩子的大哥,自然會站在他們前麵。”
“老師,你就彆擔心了,二號已經考慮了上百種不同的情況,就算失敗我們也有數條退路。“班長神秘的眨了眨眼睛:“調查局的信使可不會白死。
上課鈴聲響起,韓非又開始了自習。
學校外麵的爭吵聲直到傍晚才停止,晚上是鬼怪活動的時間,人群聚集會吸引來鬼怪,那些臟東西會混在人群中,跟著一些人回家。
“該出發了。”
校園廣播中傳出詭異的音樂,下課鈴聲連續響了三次。
各個班級的學生準備完畢,等最後一縷光亮墜落入地平線後,一位位孩子從教室中走出。
校長親自核查名單,確定所有學生到場之後,他打開了學校一直封閉的後門。
鏽跡掉落,沉悶的聲響在夜色中格外刺耳,陰寒的氣息倒灌入校園當中。
望著門外未知的黑暗,所有學生都無比緊張,他們稚嫩的臉上有些害怕,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迎接他們的會是什麼。
校園辦公室樓上的鐘表緩緩走動,時間在等待中流逝。
夜色不斷加深,遠處的建築完全被黑暗淹沒之後,校長打開了黑袍下的玻璃瓶子,一個身受重傷的怨念被他放出。
在所有學生麵前,校長撕碎了怨念,把怨恨的氣息塗抹在每個學生身上。
“想要讓鬼怪魂飛魄散,就要擁有比他們還可怕的意誌,這不是課堂上能夠教會你們的東西,隻有在生死絕望之間才能磨煉出來。”
“意誌薄弱的特殊人格擁有者,死後很容易變成鬼怪,所以我們需要的不是特殊人格,而是意誌堅定、永不動搖的殺鬼者!”
“所有人準備出發!考核開始!”
一張張稚嫩的臉上帶著堅定的表情,他們眼中閃著大災裡很少見的光亮,因為天真懵懂,所以保留著最美好的期盼。
看著那一雙雙明亮的眼眸消失在黑夜當中,韓非的手慢慢握緊,他壓低了帽簷,朝自己身後招了招手。
“七班,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