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島上的石屋已經有上百年的曆史,相傳湖神居住在石屋當中,附近的村民如果有什麼困難,隻需備好三牲,丟進石屋的水池,湖神便會幫他實現願望。
大湖四周的村落裡都流傳有這樣的故事,但事實上誰也沒有真正見過湖神,那神靈本身可能隻是一種美好的期盼。
抓著腐朽的木梯,韓非分外小心,每一次挪動身體都十分注意。
那木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修建的,表麵濕滑,長著淺綠色的苔蘚,靠近水麵的部分已經爛掉,上麵還依稀能看到細密的齒痕。
“保持安靜,不要影響到他。”管淼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他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石屋裡安靜極了,所有人都為韓非捏著一把汗,他們注視著韓非的一舉一動,希望韓非能夠完成祭拜湖神的儀式。
沒花多少時間,韓非就爬到石屋二層,年久失修的木梯在這時候似乎也快要支撐不住了,嵌進牆壁的釘子有些鬆動,各處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響,木梯也開始晃動,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斷裂。
韓非低頭朝下麵看了一眼,深不見底的水池裡好像有東西正在上浮,他心跳開始加快,預知到死亡降臨的奇怪感覺又出現了。
“水裡好像有東西在呼喚著我。”
有些人站在高處時,會產生一種向下跳的衝動,韓非現在就是這樣,腦海中似乎有個聲音在不斷的給他暗示,讓他鬆開手,跳進下麵的水池。
搖了搖頭,韓非驅散了那詭異的想法,他抓著木梯快速向上爬動。
隨著韓非距離屋頂的神龕越來越***靜的水麵下忽然傳來很細微的聲響,渾濁的湖水裡冒出了幾個氣泡。
“把手電拿過來。”閻樂的媽媽產生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從救生員手中接過手電,往後退了幾步,緩緩把手電照向水麵。
“你想要害死他嗎!”管淼見狀趕緊擋在了閻樂身上:“光亮可能會把水下的東西吸引上來,你會驚擾到湖神!”
“我隻是想要看看水下到底有什麼,如果有危險,也好及時讓韓非下來。”閻樂媽媽為自己辯解道。
“爬上木梯,送還湖神像,儀式已經進行到最後階段,現在如果半途而廢,你們三個人也會落的和我們一樣的下場,變成半人半魚的怪物!”管淼聲音很低,但說話語氣極為嚴厲,他也顧不上再隱瞞,為了告訴閻樂阻撓儀式後果有多麼嚴重,他脫下了厚厚的上衣:“伱們也像和我一樣嗎?”
老人乾瘦的身體上畫滿了水紋,那些水紋當中還長出了鱗片樣的異物,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在老人情緒激動,劇烈喘息的時候,那些水紋和異物還會跟著張開、收縮。
“村子裡所有參與儀式的人都沒有逃過,這是我們唯一可以補救的機會。”
閻樂媽媽看到管淼的身體後,沒有再堅持,旁邊的救生員玩家更是一句話都不敢說了,他拽著閻樂媽媽,關上了手電筒。
木梯上的韓非並不關心石屋門口發生了什麼,他的眼中隻有那神龕。
在他找回的記憶當中,所有神龕都是設立在供桌和大地上的,講究一個四平八穩,像這樣懸掛在半空,底座下麵還是水池的神龕他是第一次見到。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越是接近那神龕,內心就越感到不安,仿佛神龕當中關著非常可怕的東西。
手腳並用,韓非緊緊抓著又濕又滑的木梯,當他準備朝著石屋三層爬去時,腐爛嚴重的木梯背麵忽然爬出了一隻黑色的蟲子。
韓非對怨念和厲鬼沒有太大的恐懼,他最討厭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去,咬死它。”
醜貓好像聽懂了韓非的話,它從韓非懷中爬出,一巴掌將那黑色蟲子扇到了水池裡。
蟲子屍體沒有浮在水麵上,轉眼間便沉入水中,似乎是成為湖水的一部分。
石屋的空氣變得更加潮濕,那股腥臭味也愈發的濃重了。
“你還挺有用的。”
得到韓非的誇獎之後,醜貓有些興奮,不過很快又恢複了高冷的樣子,隻是它主動幫韓非探路的行為暴露了自己的內心。
“這木梯經不起折騰,你慢點跳。”
越是往上,牆壁上便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刻痕,其中大多是用指甲挖出的。
沒等韓非想明白那些刻痕想要表達的含義,他耳邊便傳來了更多瘮人的聲響。
嘎吱嘎吱……
木梯背麵和木梯當中同時傳出了奇怪的聲音,好像細密的針不斷刺在木梯上。
往前爬的醜貓也停了下來,它衝著前麵叫了起來,全身炸毛。
“不太妙啊。”
一隻黑色蟲子從木梯縫隙鑽出,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黑蟲爬了出來,它們占據了木梯和石屋上半部分,甚至在神龕下麵築起了巢穴。
石屋內沒有光亮,看不清楚,那些通體烏黑的蟲子就全部隱藏在黑暗裡。
這要是換個人過來,恐怕早就被啃食的不成樣子,然後掉落進水池當中了。
牽動紅繩,韓非雖然不是很想承認,但他確實有點心慌了。
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身體本能的產生了一種厭惡。
“這些蟲子外形相差極大,千奇百怪,聚集了世間所有的醜陋,它們不是同樣的物種,卻共同在神龕下麵築巢,這一點足以說明它們的產生應該是源於同一種東西。”韓非也不敢亂動,他仔細觀察著醜貓和那些毒蟲,很快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所有黑色蟲子在麵對醜貓時都會發出奇怪的叫聲,它們害怕的也不是醜貓,而是醜貓身上的九道黑色紋路。
那九道黑紋裡好像住著和它們一樣的存在,隻不過跟它們這些殘次品不同,那個家夥的氣息先天碾壓了它們。
狐假虎威的醜貓猶豫片刻後,繼續往前爬,那些醜陋的黑蟲竟然主動避讓開了。
不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醜貓,一看對方退讓,它立刻發動了攻擊。
九條鬼紋在被縫合的皮膚上爬動,所有被醜貓碰到的蟲子全部掉落,它們的身體也迅速乾癟,體內最邪惡和黑暗的氣息全部被九條鬼紋吸取。
空中下起了黑色的“屍雨”,對彆人來說最難走的一段路,韓非卻走得非常輕鬆。
他跟在醜貓後麵,目光卻掃了門口的管淼一眼。
有這些黑色蟲子在,幾乎沒有人能夠成功打開神龕,把神像歸位,可以說每年去送神像的人都會死在這裡,偏偏村子裡流傳下來的習俗是找一個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來送神像。
韓非隻聽管淼說讓孤兒來送神像,但他可沒聽管淼說那孤兒最後能不能活著回去。
在重視血緣宗族的村落裡,無父無母沒有親人的孤兒就算是失蹤了,會在意他的人也不多。
“怪不得年年都要請神,這神龕說不定就是一個幌子,三牲是祭品,送神像的孤兒本身也是祭品!他們就是在活祭!”
韓非再看一眼牆壁上刻痕,立刻明白了,那些刻痕和劃痕都是孤兒在臨死前留下的,那是他們最後掙紮的痕跡。
有些孤兒很善良,在被百蟲啃咬的時候,也想要給後來者警示,他們勉強在牆壁上刻出了一些字跡。
但很可惜,所有字跡都距離地麵太遠,當後來者爬到這個位置,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看著牆壁上觸目驚心的痕跡,韓非沒有立刻去找管淼的麻煩,他繼續向上爬。
來到石屋三層,韓非在神龕下方看到了熟悉的人蛹,那些黑繭之上刻印著人臉,它們都是用活人的靈魂製作成的。
“這些黑色蟲子的外形簡直是世間最醜陋惡心的東西,但它們本身卻是人心異變的模樣。”
韓非距離神龕隻剩下兩米遠,頂部被蛀空的木梯隨時可能碎裂,他每一步都走的無比小心。
和韓非相比,那隻貓就顯得格外大膽,它在吸收了黑色蟲子體內的邪氣後,又把目光放在了神龕下麵的蟲巢上。
不等韓非製止,醜貓就做出了一個極為冒險的行為,它從木梯上躍起,一下跳到了蟲巢之上。
懸空的神龕被幾道鎖鏈固定在石屋頂部,神龕的門好像從未打開過一樣,已經和神龕長在了一起。
一點點挪動身體,韓非小心維持身體平衡,他已經十分注意,但石屋三層的木梯還是發出了碎裂的聲響。
從一開始,修建木梯的人就沒準備讓人靠近神龕,這最後一段路是死路。
察覺到木梯有問題的瞬間,韓非十分果斷的朝著神龕跳去,他單手抓住了鎖鏈,硬是靠著自己的臂力將身體拉拽到了鎖鏈上。
抱緊鐵索,韓非回頭看去,來時的木梯已經徹底垮塌,大塊大塊的木頭掉落進了水池當中。
渾濁的湖水四處飛濺,寂靜被徹底打破。
站在門口的三人表情各異,救生員滿是擔憂和害怕,閻樂媽媽若有所思,目光中帶著疑惑和慶幸,管淼神色複雜,握緊的手倒是慢慢鬆開了。
深吸一口氣,韓非趴在鎖鏈上,他想要看看神龕當中到底有什麼。
抬手伸向神龕,韓非使勁拉開了神龕的神門。
枯萎的蟲繭從空中掉落,刺鼻的惡臭從神龕當中湧出,漆黑的神龕內部擺放著一顆腐爛到完全看不出五官的人頭。
那顆人頭背對著神門打開的方向,正對著神龕內部的一麵鏡子,後腦處滿是裂痕,形成了一隻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巨大蝴蝶。
在韓非打開神龕的時候,鏡子上映照出了韓非的臉,那顆腐爛的人頭瞬間出現了變化,它在鏡中的模樣迅速修複,五官和長相正慢慢變得和韓非一樣!
“湖神!”
門口的管淼忽然朝著神龕高喊,他嘴裡念著當地的方言,不過他隻念叨了幾句便被閻樂媽媽按倒在地:“韓非!小心水下!”
閻樂媽媽動作很快,但還是來不及了。
石屋下方的水池裡有一股力量在彙聚,水波震顫,一道巨大的黑影在水下不斷放大!
韓非此時坐在神龕前麵,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神龕當中的頭顱吸引:“鏡子、神龕、頭顱,這就是夢的第四場複生儀式?可它複生的對象是誰?”
端掉了蟲巢的醜貓再也無法抑製住體內的力量,九道鬼紋完全失控,它縫補過的身體被撕開,在血線和碎骨當中不斷脹大。
醜貓身上的鬼紋好像感知到了什麼,它尖銳的利爪抓住神龕底部,輕易將其撕開,然後狠狠擊穿了那顆頭顱上的蝴蝶花紋。
腐爛頭顱和鏡麵一同破碎,在那頭顱的後腦當中隱藏著一顆宛如心臟般不斷跳動的血繭。
血繭不大,可是上麵刻印著無數靈魂的名字,散發的氣息遠超韓非之前見過的任何一枚蟲繭。
也就在醜貓準備將血繭打碎吸收時,石屋下方的水麵直接炸裂,一道無比巨大的身影從水中躍起!
看著那龐大恐怖的身軀,在場所有人都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這腦海裡真的有水怪?”
類似於魚和蛇的怪物,它每一片鱗甲上都是哀嚎的人臉,無數水鬼交織在它的身後,那瘋狂的氣息仿佛大湖決堤了一樣。
“夢給自己準備的第四場儀式,它想要複生的不是人,而是這湖裡不知道活了多久的怪物?”
蟲繭一直以來有兩個完全相反的異變方向,一是像蝴蝶那樣,集中全世界的美麗,偷竊人性中的美好,成為外形最完美的人;還有一個方向就是如同大孽般,聚集所有的醜惡、不幸和死亡,成為人世間最恐怖的怪物。
這第四場儀式應該是夢給自己留的後路,做人的儀式無法成功,那就隻能退而求次。
韓非也在這瞬間想到了死樓地下那宛若峽穀般的巨大蟲繭,夢最終似乎成為了怪物和人的結合物,他不能算成功,也沒有完全失敗。
拔出往生屠刀,韓非雙腳踩在鎖鏈之上,他這個主人,要舍命為自己的寵物爭取時間。
“它吃了那麼多人,應該也算是沾染了殺孽的屠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