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房間裡,好像一個人都沒有,又好像擠滿了人。
韓非站在門口,聽著頭頂魂鈴發出的聲音,他腦海中滌蕩起漣漪。
“引魂鈴?”
無意識的說出了這三個字,韓非默默在鈴鐺下麵停留了一會。
之前進入任何一個房間的時候,他內心除了會感到熟悉外,還會感到赤裸裸的殺意,那種恐懼是隱藏不住的,他曾在這棟樓內死過不止一次。
可所有對死亡的恐懼在進入這個房間後,都十分奇怪的消失了,仿佛這個房間是整片鬼蜮裡唯一安全的地方。
“最讓我心安的地方?難道這個房間才是我的家?”
。挪動腳步,韓非進入屋內,他的目光掃過陳舊旳家具,略過那一個個紙人,腦海裡被黑幕遮住的記憶好像受到了刺激。
隨手抓起一個紙人,那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她穿著沾染動物絨毛的小裙子,雙眼緊閉,抱著一個空魚缸。
“這個女孩……”
明明觸碰到的是紙人,手指卻不受控製的顫抖,仿佛捧在手中的是他自己女兒的屍體。
“我記得魚缸裡應該有東西才對。”
。這房間裡所有紙人身上都寫有它們各自的名字,韓非翻動紙人的身體,在女孩後背上找到了幾個字——第一次憤怒。
“憤怒?為什麼女孩沒有名字?第一次憤怒是什麼意思?”
韓非又拿起女孩身邊的紙人,那是一個蜷縮著身體的小男孩,他乾瘦可憐,坐在一個紙盒改造的靈壇上,淚眼朦朧,滿臉的悲傷,滿眼的絕望。
“他為什麼在哭?”
心裡有些不舒服,韓非看向男孩紙人的胸口,那裡寫著——第一次憐憫。
“我在看到這孩子的時候,確實感到了一絲心疼,我不想讓他哭了。”
韓非不想放下手上的兩個孩子,雖然它們隻是紙人,但韓非就是無法隨便將它們繼續丟在屋子當中,內心產生了一種衝動,他想要把紙人帶出這個陰森冰冷的房間。
“還有老太太紙人,那個紮紙匠真厲害,把這老太太的慈祥展現的淋漓儘致,看的我都有點想家了。”小賈跟在韓非後麵,指著站立在房中的一個紙人老太太,那個紙人穿著樸素,手中端著一個紙鍋,好像剛從廚房裡出來,準備迎接過年回家的孩子們。
仔細打量老太太,韓非的瞳孔慢慢縮小,他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樣,滿是恐懼的內心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暖。
走到紙人老太太身後,韓非發現老人身後寫著“第一次感到溫暖”這幾個字。
“溫暖?”
韓非慢慢發現了這房間的古怪,紙人身上的文字,恰巧對應著韓非看到紙人瞬間內心產生的情緒,那細微的波動彙聚在一起,韓非平靜的腦海終於掀起浪濤。
“他們好像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被做成了紙人?”
握住血色紙人眼珠的手不自覺用力,韓非的聲音有些沙啞。
“不會吧?你的家人怎麼可能長這樣?”小賈指了指牆角,那裡斜靠著一個身穿保安製服的紙人老頭,他佝僂著背,臉上總是帶笑,可他後背上卻背滿了人頭和殘缺的肢體。
保安紙人旁邊還有一“條”更恐怖的紙人,那個紙人的脊柱是由一顆顆人頭構成,它們祖祖輩輩的腦袋似乎都串聯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無比龐大的畸形怪物。
“祭祖時給祖先燒如此恐怖的紙人,會不會被祖先抽死?”小賈腳步虛浮,有些害怕。
韓非的表現則和小賈正好相反,他一步步走到那些恐怖的紙人身前,翻看它們身上的文字。
保安大爺紙人身上寫的是——第一次去尊敬,人頭脊背紙人身上寫的是——第一次明白分彆。
“如果這些紙人都曾是你的家人,那我還挺羨慕你的。紙人身上寫著這麼多的第一次,它們好像是在記錄你成長的點點滴滴,看著你,陪著你,教會你各種事情。”小尤將媽媽的手機掛在自己脖子上:“跟你比起來,我的人生就顯得暗淡,根本找不到這麼多人……”
“我隻是感覺他們是我的家人,實際上我的生活軌跡應該和他們完全沒有接觸才對。”韓非狠狠按住自己的頭顱:“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彆著急,你不是還沒找到最關鍵的那個紅色紙人嗎?我們慢慢來,說不定你能通過這些紙人回憶起什麼。”小尤對韓非很溫柔,生死一線的時候,是韓非救了她和她的媽媽,這份恩情被她牢牢記在了心中。
“不對啊!”小賈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紙人是紮紙匠做的,他既然能夠做出這麼多讓你感到熟悉的紙人,那說明他一定很了解你!我們隻要找到紮紙匠,就可以幫助你找回失去的記憶了!”
。“是這樣沒錯,但一切的前提是這些紙人真的是我的家人,而不是某種幻覺和鬼術。”韓非穿行在一個個紙人當中,他的心已經有些亂了,所以他必須要逼著自己保持理智,考慮各種各樣的情況。
丟失了記憶的人最沒有安全感,他需要找回真正的自己,而不是一個彆人眼中的自己。
不知不覺間,韓非已經走到了臥室門口,他翻動著一個又一個紙人,沉浸在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當中。
“我們也幫他找一找吧。”小賈輕聲說道:“等找到紅色紙人後,我們趕緊開溜,這地方太陰間了。”
他背著韓非的包,翻看牆邊的紙人,翻著翻著他突然發現有一個“紙人”穿著布料做的衣服。
抬頭看去,一個臉色慘白如紙的老人正站在紙人當中看著他。
短暫安靜了一秒鐘後,小賈大叫著往後:“有人!有人在這裡!”
坐倒在地,小賈往後挪動身體,他真的被嚇慘了。
聽到叫喊聲,韓非也趕緊跑了過來,三人聚在一起,看向紙人堆。
“小點聲,大晚上的,彆引來鬼了。”老人的皮膚和紙一樣蒼白,他剛才就一直站在那裡,默默注視著韓非他們。
“紮紙匠?”韓非盯著老人的臉,他腦海中的浪濤不斷翻湧,全身血流加速,他可以肯定眼前這個老人他不僅見過,而且對方還是一個在他人生當中占據很重要位置的人。
視線慢慢移動,韓非發現老人的衣服上也寫著幾個字——第一次見麵。
“魂鈴響個不停,你們三個大活人是怎麼跑進來的?”老人手中還拿著一個沒做完的紙人,他緩緩從角落走出,停在了韓非身前。
“老先生,我們是不小心跑進來的,你能告訴我們怎麼才能離開嗎?”小賈被嚇得半死,但還是硬著頭皮詢問,但老人根本不搭理他,目光一直停留在韓非的臉上。
“為了救人才進來的。”韓非回答完後,又試探著詢問:“我們真的是第一次見麵嗎?”
“你彆想太多,我這家白貨店叫做第一次,把人們從生到死的無數第一次做出來,然後一把火燒給它們,讓它們不再留念。”老人似乎也認識韓非,但他並不承認,隻是看向韓非的眼神無比複雜。
“不,我雖然忘記了過去發生的所有事情,但我可以肯定你和我不是第一次見麵了!”韓非抬起那條滿是傷痕的手臂,抓住了老人的手:“你知道真相對不對?我失憶的原因?我忘掉的過去?我經曆的一切你是不是都知道?”
韓非將老人的手指握變形了,可老人卻沒有感到絲毫疼痛,他就好像是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紙人,隻是靜靜的看著韓非。
“我和你確實是第一次見麵,你以前可能遇見過和我很像的人,但那個人不是我。”老人搖了搖頭:“我隻是一個連這房間都無法走出的紮紙匠,你真的認錯人了。”
“你剛才用很肯定的語氣說那個人不是你,你是不是知道這座城裡有和你一樣的人?能告訴我他在哪裡嗎?”韓非鬆開了自己的手。
老人很詫異韓非問出的問題,他看著自己變形的手指,輕輕笑了一聲:“我的名字叫做傅生,這座城市裡還有很多人叫這個名字,雖是同樣的名字,但每個人的性格都不相同。”
“傅生?”韓非反複念叨著這個名字:“醫院裡有傅醫生,樓下有一個傅院長,遊戲參與者裡的F……我之前去很多東西都會感到害怕,內心充斥著對死亡的恐懼,那些姓傅的人好像都殺過我,隻有進入你這間小屋的時候,我心情平和,你似乎和他們不同。”
“哪有什麼不同?人都差不多。一個再壞的人,內心也會有一丁點的美好;一個再善良的人,性格上也會有些許的瑕疵。”老人低頭開始去製作手中的紙人,韓非發現那個紙人和其他紙人都不相同,它是血紅色的。
“你剛才說自己無法走出這個房間?”韓非坐在老人身邊,寸步不離:“你是被監視了嗎?還是說有什麼人或者鬼守在外麵想要殺你?”
“我和他們的選擇不太一樣,所以我會堅持留在這個地方。”老人笑著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文字:“我要經營好第一次這個店鋪。”
“第一次……”
“第一次見麵,也是緣分,等會我可以打折讓你從我這裡選一個紙人。”老人隨手打開了旁邊的收音機,他一邊給紙人畫衣服,一邊收聽節目,正在播放的好像是一個喜劇演員的個人秀。
旁人聽著無比尷尬,但老人卻聽得津津有味,一屋子的紙人似乎也都在安靜的傾聽。
默默的守在旁邊,韓非隻要問和自己有關的事情,老人就會搪塞過去,他沒辦法隻好換一個話題。
“老爺子,我們是被鬼拖拽進來的,你知道怎麼做才能離開這個地方嗎?”韓非看了一眼被定格的時間:“這個地方跟現實世界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個地方沒有具體的稱呼,我把這裡叫做深層世界。”老人調配好了給紙人上色的顏料,然後隨口跟韓非聊了起來。
“一個人死後,他的情緒和記憶也會隨之消散,但其中最強烈和無法割舍的部分有一定概率轉化為執念。”
“執念不斷的彙聚、沉積,形成了一個常人看不見的世界,也就是鬼所在的深層世界。”
“這裡堆積著所有的負麵情緒,被怨恨的黑霧籠罩,慢慢長出了各種各樣絕望的東西。”
“沒人知道深層世界是從什麼時候出現的,但很多人都曾在無意間進入過那裡。”
“他們當中有的人僥幸生還,留下了種種怪談,還有的就此消失不見,成為了失蹤者。”
白發蒼蒼的老人用竹簽將紙人撐起,他手中的紙人正在慢慢變得完整。
“普通人都可以隨便進入深層世界?”韓非覺得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很重要。
“分很多種情況,在大多數時候,他們和你們一樣都是被鬼拖拽進去的。”老人低頭忙著手中的工作:“深層世界是‘鬼’的世界,當‘鬼’的某種情緒和執念達到極致的時候,兩個世界會在某一刻出現部分重合。那一刻出現在附近的人,都會撞鬼。”
“進來之後,要怎麼做才能出去?”
“普通的鬼隻能影響一瞬間,你們馬上就能恢複,但有些地方不同,那裡住著太多的鬼,它們把整棟建築或者整片區域都給影響到了。你們想要離開,恐怕隻有跑出它們的影響範圍才行。”老人拿出自己的筆,為紙人上色:“這小區便是一片鬼蜮,對你們來說,現在最應該去做的就是離開小區。我勸你們還是儘快動身比較好,再晚一些,恐怕就很難逃離了。”
“為什麼?在深層世界呆久了會變成鬼嗎?”
“那倒不是。”老人搖了搖頭,把紙人的嘴巴塗成血紅:“有人想要把深層世界徹底和現實剝離開,完全阻隔兩者,斷開兩個世界之間的通道,將所有絕望沉積入深層世界,單把美好留在人世間。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兩個世界中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你們很快就會見證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