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國都上下都以為他英勇犧牲,皇帝還追封他為忠勇將軍。
然而,時隔兩年他突然回來,英雄光環沒了,皇帝不高興,與他家敵對的言官甚至抨擊他貪生怕死當了逃兵,有家不回,在鄉村苟且偷生。這樣的懦夫,沒有資格享受朝廷俸祿,應該削去官職,降為庶民。
護國公維護兒子,據理力爭,和言官針尖對麥芒,在朝堂上寸步不讓。
最終,皇帝念護國公戎馬一生、勞苦功高,陳滿穀又曾在戰場上屢屢立功,便沒有降罪於他,隻是收回封號,命其麵壁思過。
如此一來,誰都知道,皇帝不喜了他,前程儘毀了。
曾做農家贅婿這件事,他更加不敢提。
否則,他便會坐實懦夫之名,他的家族會以他為恥,會暗地裡對楊家滅口,抹掉他的汙點。
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隻能蟄伏,不敢有半點動作。
但是,這樣兩難的處境,他不知道要如何跟如寶說。
溫老爺子的人通過層層關係,聯係上了他,他猶豫了好久,才給如寶寫了這麼一封信。
如寶把信反複地看了好幾遍,心痛如絞,卻沒有流一滴淚。
字裡行間,他都隻是在冷靜的陳述事情經過,不帶絲毫情感,不見半點溫情。
他處境艱難她不知,可她望眼欲穿,他是能猜到的。
他卻不肯寫封信來安慰她半句,任由她受儘煎熬,他的心裡真的有她嗎?
或許曾經有過吧,可在殘酷的現實麵前,也被消磨殆儘了。
與他終歸是兩個世界的人。
那麼,就這樣吧。
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立橋。
散了。
年三十收到這樣的消息,楊家人心情格外沉重。
但是,村裡卻是歡天喜地,歡聲笑語。
前幾日,村裡人拿到了作坊的分紅。按人頭算,每人能分到二兩三。一戶人家都有十幾兩到幾十兩不等。
今日是團圓夜,大家不再吝嗇,雞鴨魚肉都擺上了桌,孩子們也穿上了新衣服新鞋襪。
這絕對是有史以來最富足、最令人開心的除夕。
兩相對比之下,楊家稍顯冷清。
信是晌午收到的,到了下晌,許真真意識到這樣不行,便打起精神來,讓張翠和王小花殺雞殺鴨,祭拜祖先。
然後,在外頭建了一個土灶,做烤豬、烤鴨、烤雞。
做法很特彆,肉香味隨風飄散,惹得村裡人圍了裡外三層的看。
大人們議論紛紛,孩子們在四周打鬨嬉戲,熱鬨的聲音傳入屋裡,那壓抑沉悶的氣息,被衝淡了幾分。
“二姐,你看開些。”楊如煙輕聲勸慰著如寶,“娘說,咱們來這世上一遭不容易,凡事不要想太多,多愛自己一些才是。”
如寶輕輕點頭,麵色平靜,將痛苦深深隱藏。
如煙舔了舔乾燥的唇兒,不知怎麼勸。
她和沈逸飛的感情並不深刻,可每日回到房間,往日恩愛的場景浮現在腦海裡,她也會感到鑽心的痛。
而二姐深愛著二姐夫,那分離的錐心之痛,不用說,都能感同身受。
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房間裡沉寂下來。
過得一陣,楊如寶主動說話,“三妹,你後悔過嫁給沈逸飛嗎?”
楊如煙想了想,“後悔。”
她那時並不愛沈逸飛,甚至有些瞧不起他。
不是因為他的出身,而是他那虛假浮誇的笑容,令她心裡很不舒服。
如果她果斷一些,以死相逼,或許娘就不會勉強她了。
楊如寶語氣堅定,“我不後悔。”
楊如煙微詫,點點頭,“你心悅於姐夫,嫁給他時,你定是幸福的。即便結果不如人意,也無憾了。”
楊如寶笑了笑,“因此,你無須勸我,我不難過,真的。”
楊如煙嘴張了張,隨之笑了。
“那麼,我們去找五妹吧。聽說她給全家都做了新衣裳,咱們去看看,有什麼能幫得上的。”
楊如寶微微勾唇,“五妹乖巧聽話,針線活又好,是幾姐妹裡,最讓娘省心的。”
楊如煙一聲歎息,“都怨你我二人命不好,婚姻不順,讓娘操碎了心。”
“砰!”房門忽然被人大力推開,楊如珠大步走了進來。
“我說你倆都躲屋裡孵蛋呢還是怎的?外邊多好耍,也不見你倆挪窩的。”
楊如煙看了那還在晃動不止的門,嘴角抽了抽。
這大姐,力氣還真不是一般大。
“大姐,稀客啊。”楊如寶給她拖了張小凳子,讓她坐在火盆旁,“您坐。”
楊如珠斜睨她一眼,“難得來你這兒一回,怎的說話陰陽怪氣的?”
楊如寶淡笑,“你看,你自己都承認難得來一回了,我的話,有沒有說錯?”
楊如珠偏頭想了想,“那是以前,還提來作甚?那時咱家個個戾氣都很重,不光是我,就是你們,也不愛搭理人啊。”
“還有娘也是。天天打人罵人,魔怔似的。”
楊如煙接口道,“倒也是。自從爹爹離開後,娘一直都挺凶的,我不敢在家,很羨慕林秀才的娘溫柔和善,天天往他家跑。”
楊如寶苦笑,“娘罵我跟木頭似的,不待見我,我也不想見到她,寧願在外頭做農活。”
楊如珠啞然。
沉默了下,她自嘲,“如此看來,這幾姐妹當中,娘還是疼我多一點。”
楊如寶道,“那還用說麼?我們吃粥你吃乾飯,你吃肉,我們喝湯。家裡唯一的雞蛋,也是你獨享,小七生病,娘都沒給她吃半個。”
楊如煙道,“大姐,咱幾姐妹裡,隻有你獨得娘的專寵。有時候我都疑心,隻有你才是娘的孩子。”
楊如珠聽了老大不爽,“你們這是作甚?踩我呢?娘為嘛願意捧著我,你們心裡不清楚啊?
那神算子說我什麼旺夫益子,楊家有我,會興旺發達。娘信以為真,才將我當財神似的供著。”
楊如煙聽出她話音裡的抱怨,與楊如寶對視了一眼,閒閒地道,“娘供著你不好啊?總比我們幾個吃不飽穿不暖、挨打挨罵的強。”
楊如珠氣呼呼的,“這種帶著目的的好,能維持幾年?我成親這麼久,連孩子都沒懷上,有沒有福氣,不是明擺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