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離開後,老爺子問,“這小夥兒也是許娘子招的贅婿?”
“嗯。是如煙那丫頭的夫婿。”
老爺子沉默了一陣,才又開口,“怕是三個贅婿中,最為頭疼的那一個吧?”
薛氏點頭,深以為然。
此人雙眸深可不測,笑意不達眼底,這樣的人表裡不一,跟他生活得累死。
“他娘也住在這裡?”
薛氏嘴角一撇,“可不!”
住進楊家這些日子,夫妻倆早就將這一家人的底細摸清。
那沈月娥是名青樓女子,從良後無處可去,便住了進來。
本就是尋常人,卻整日端架子,瞧不起誰似的,看著就讓人心裡不舒坦。
溫老爺子一聲歎,“那丫頭也是傻,讓這樣的人進家門,不是給自己添堵麼?”
薛氏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口裡的“丫頭”,指的是許真真。
也是,那孩子不過三十餘歲,就跟自己孩子似的,喊“丫頭”也是正常。
“再看吧。咱倆雖然是外人,可丫頭是咱的救命恩人,斷不會讓她被人欺負了去。”
老爺子沉吟了片刻,又道,“楊瑞那小子,也在讀書準備科考?”
翌國對商人沒那麼抵觸,商人也可讀書科舉。
薛氏道,“對。三十多歲才開始,起步是晚了些。我也同丫頭說過,不如一門心思把買賣做大做強,爭取做皇商,地位自然水漲船高,沒必要削尖了腦袋,往那朝堂上擠。
可這丫頭說,楊瑞有才華,興許真能高中,讓他試試。這傻丫頭,她定是不知這科舉之路有多艱難,要不然哪來那麼大的自信?”
老爺子笑了笑,“在她眼裡,自家夫婿自是千般好的。我過兩日同楊瑞喝茶,若他有真材實料,我助他一把扶搖直上又如何?”
薛氏想到那個麵冷心熱的年輕人,也不禁露出慈祥的笑意。隨之又幽幽一聲歎,“小兩口很不錯,若是咱倆的兒子兒媳,該有多好?”
老爺子雙眸微睜,內心大受觸動。
妻子不能生,孩子一直是她的心病,要不然,他也不會一早辭官,帶她遊曆天下,讓她開懷。
此時又想起這件傷心事……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笑了,笑容透著意味深長,“難得你有想要的東西。我便想法子,如了你的願吧。”
薛氏驚訝,“你要做什麼?難不成你養了外室,生育了子女,此時正好借機讓他們回來,認祖歸宗?”
老爺子:“……”
這老伴的腦回路,跟那許娘子有得一拚。
有些混濁的眼裡,透著幾分無奈和寵溺,“並無外室,也無其他女人,自始至終隻有你,我也變不出孩兒來。不過,我可以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薛氏咀嚼著他這句話,而後恍悟,“你是說?”
老爺子環顧四周,感歎,“鐘靈毓秀,人傑地靈,真是個好地方啊。咱倆在外頭漂流了許久,也是時候,停下來了。”
薛氏懂老伴之意,頓時笑了,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開來。
“不錯,這裡是真正的洞天福地,是最佳的養老之處。住了一個月,傷基本好了,老寒腿、心悸、肩膀疼痛等老毛病也消失,咱再住下去,指不定能返老還童。”
老爺子點頭,“推我出去轉轉吧,我想看看丫頭那菜地。”
薛氏翻了個白眼,“那麼高的門檻,你讓我如何將你搬過去?”
老爺子笑了,“傻諾兒,我隻是腿腳的傷還未好全,不是癱瘓。你推我到門口,我自己就能挪出去。”
薛氏一拍額頭,“我是老糊塗了。”
才推著他走了幾步,忽然道,“你是過去了,那這車呢?”
這部帶輪子的木頭車,是楊瑞畫的圖紙,讓人專門打造的,重得很。
老爺子失笑。
是了,車她搬不動,自己也不能,難道飛過去不成?
傷一日不好,就一日還是殘廢人啊!
“看來,老糊塗的人是我。”他輕捶了下膝蓋,“這傷還不好,鬨心。”
薛氏道,“你可知足吧,咱受了那麼重的傷,能好起來已是神跡。若不是有丫頭,你我早已下了黃泉,身體都漚成泥了。”
“嗯,這是我倆的福報。”
……
屋內。
沈月娥坐在窗邊,沈逸飛跪坐在地上,頭擱在她膝蓋上,在低聲說著話。
“我問過許氏,外邊那兩個老不死的,是她從半道上救回來的。嗬,連外人她都安置得妥妥的,我提出讓娘住進來,她卻是不肯,你看,我在這個家,是不是連外人都不如?”
沈月娥歎息,手撫著他的秀發,“飛兒,是娘心聾目盲,替你選了這麼一戶人家,害苦了你。咱們不要再繼續錯下去便好,莫提她了吧。”
沈逸飛道,“娘,我不會在意他們的。如今我有了然兒,楊家人,在我心裡,已成了外人。”
沈月娥打起精神,“然兒對你如何?”
沈逸飛嘴角上揚,“然兒對我很好。不久前,她舉辦了中秋詩詞鑒賞會,我應邀前往。不成想,我做的兩首詩,被她安排了人流傳出來,自此名聲大噪,也因此而結識了許多大人物。我深信,她很快便會跟她父親提起我。”
沈月娥欣慰不已,笑出了聲,“我兒此前是明珠蒙塵,如今大放光彩,也不枉你韜光養晦這麼多年。
隻是,無論你以後的路走多遠,你的成就有多大,然兒對你情深似海,你萬萬不可辜負了她。”
沈逸飛抬頭仰望著她,“娘,我知的。最近天氣轉冷,然兒隔三差五的給我送衣物與銀子,擔心我吃不好穿不暖,心裡眼裡裝的,全是我。她對我的好筆墨難書,我這輩子都會銘記於心。”
沈月娥微微蹙眉,“許氏沒有安排人給你送?”
沈逸飛冷笑,“幾兩銀子、幾件衣服罷了。”
“竟吝嗇至此。”沈月娥眼裡閃過一些怒意,“既有‘糖心居’的分紅,作坊又賺得盆滿缽滿,卻隻給你幾兩銀子,是打發乞丐嗎?”
她越說越氣,沈逸飛反倒心平氣和。
“娘,為這種人生氣,不值得。楊如煙與然兒也是天差地彆,他們一家越是令我失望,我走得也越無壓力。”